靖康十年正月十五,琉球基隆港,玄龜帥府正堂。
硫磺煙雲低垂,將本該清朗的元宵月輪染成渾濁的暗黃色光暈,如同蒙塵的銅鏡。
凜冽的北風裹挾著刺鼻的焦糊與海腥,抽打著帥府高聳的玄武岩堡牆,嗚咽聲如同困獸低吼。
議事廳內,巨大的紫檀沙盤如同風暴中心,猩紅的朱砂航線與猙獰的玄龜標記在搖曳的鯨油燈下扭曲、碰撞,仿佛隨時會被無形的力量撕裂!
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汗酸、劣質煙草的嗆人氣味、冷掉的濃茶苦澀,以及一種如同即將繃斷弓弦般的死寂!
長條紫檀會議桌旁,十幾道身影如同被釘在砧板上的困獸!
個個眼窩深陷!血絲密布!須發淩亂!
衣袍褶皺!哪裡還有半分海上梟雄的氣度?
分明是一群熬乾了燈油紅了眼的賭徒!麵前攤開的不是提案而是一疊疊染血的戰書!
爭吵一天,期間除了有人蓄水,就連中午染墨吩咐準備的餐食都原封不動的在那裡放著。
煙霧繚繞的議事廳,主位的人不在了,也沒人注意到!
有的隻是吵吵鬨鬨的聲音,拍桌子罵娘的聲音。
帥府偏廳。
陳太初玄色蟒袍端坐紫檀圓桌旁。
桌上擺著幾碟簡單卻精致的小菜:清炒時蔬碧綠如玉!白切雞皮脆肉嫩!一碗撒著蔥花的蝦仁雲吞麵熱氣騰騰!染墨垂手侍立一旁枯瘦的臉上帶著一絲憂色。
陳太初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片雞肉送入口中細嚼慢咽。
目光卻透過半開的花窗投向正堂方向那裡喧囂的聲浪如同實質般陣陣傳來震得窗欞都微微發顫!
他端起手邊一盞清茶啜了一口目光落在桌角那半包攤開的金絲煙葉上。
煙葉色澤金黃油潤散發著一股奇異的甜膩焦香那是王奎去年從金山托人捎來的“黃金葉”美洲新大陸的“特產”據說能提神解乏是那些淘金客礦工伐木工的心頭好。
短短十幾年這玩意兒竟順著海路商船流毒四海!連這琉球帥府的管事都偷偷備上了!
陳太初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弄。
後世的自己曾是個老煙槍深知這東西的厲害!
那不是提神是慢性自殺!
是用短暫的麻痹換取肺腑的焦黑!
是拿銀子填無底洞!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如蛆附骨的煙癮豈能再沾染?
他指尖輕輕拂過那金黃的煙葉如同拂過一捧劇毒的砒霜隨即厭惡地移開目光。
人類在戕害自身的道路上還真是孜孜不倦!
煉丹求長生飲酒圖快活如今又添了這吞雲吐霧的新花樣!解乏?不過是飲鴆止渴!
他放下茶盞拿起一方雪白的絲帕仔細擦了擦嘴角又端起一杯清水漱了漱口。
動作從容優雅與正堂那片如同煉獄般的喧囂格格不入。
染墨看著陳太初平靜的側臉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他不明白公子為何能如此沉得住氣?
任由那群紅了眼的惡狼在正堂撕咬?
再這樣下去彆說定下章程怕是連這帥府都要被他們拆了!
陳太初似乎看穿了染墨的心思。
他緩緩起身玄色袍袖在燭火下拉出一道沉凝的陰影。
他沒有走向正堂而是緩步踱到窗邊負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硫磺煙雲籠罩的暗月聲音低沉如同自語又如同對染墨訴說
“美洲新大陸開發不過短短十幾年煙草此物竟已流毒四海連基隆港的苦力都叼上了煙鬥”他微微搖頭“學好不易學壞一出溜人性如此倒也不怪”
他話音未落正堂方向猛地傳來一聲更加高亢的咆哮!似乎是羅江和劉三又掐起來了!伴隨著桌椅碰撞的巨響!
染墨臉色一變!下意識地踏前一步!手按向腰間佩刀!
陳太初卻隻是微微蹙眉隨即嘴角那絲冰冷的弧度又深了一分。
他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染墨那張寫滿焦慮的臉。
“染墨”
“屬下在!”
“吩咐廚房準備些簡單的吃食送到正堂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