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十年八月十五,汴梁紫宸殿。
萬國使臣匍匐丹墀,貢品堆積如山,仙樂飄渺如雲。
明黃袞龍袍下,趙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羊脂玉圭,冕旒垂落的白玉珠簾後,那雙深邃的眼眸卻不見半分醉臥四海的酣暢,唯餘一片被硫磺煙雲浸染的陰翳。
他目光掠過阿爾瓦雷斯伯爵枯槁臉上揮之不去的卑微震撼,掃過黑衣大食使者懷中那卷鑲嵌祖母綠的黃金《古蘭經》,最終定格在殿角那尊半人高的珊瑚樹上——那是琉球染墨遣快船八百裡加急送入京的“萬壽節”賀禮,通體赤紅如血,枝杈虯結如怒龍探爪,底座陰刻著猙獰的“玄龜踏浪”浮雕!
“玄龜”趙桓喉結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仿佛被那猩紅的珊瑚刺傷了眼睛。
這煌煌萬國來朝的盛景!
這開疆萬裡的不世功業!
這足以勒石泰山讓秦皇漢武黯然失色的聖德!
哪一樁哪一件離得開陳太初那柄懸在四海之上的功勞之劍!
可這劍握在陳太初手裡!劍柄鑲著琉球的硫磺!劍鋒淬著金山的火油!劍穗染著南洋的血!這讓他這位高踞九重金階的天子如何安枕?!
“陛下”一個陰柔如毒蛇吐信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參知政事秦檜一身簇新的紫羅仙鶴補子官袍微微躬身枯瘦的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諂媚與憂色“萬國賓服四海升平實乃陛下聖德感天!然”
他聲音壓低如同耳語“臣觀那西班牙伯爵獻禮時口口聲聲感念秦王殿下引航之恩!黑衣大食使者更直言其哈裡發與秦王簽有‘紅海互保密約’!此非臣杞人憂天實乃功高震主尾大不掉之兆啊!”
趙桓指尖猛地攥緊玉圭!
溫潤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
秦檜這條毒蛇!
句句戳在他心尖最隱秘的毒刺上!
是!陳太初是給了他這萬國來朝!可這些蠻夷酋長跪的是他趙桓的金階!心裡念的卻是陳太初的恩威!這江山到底姓趙?!還是姓陳?!
“秦卿”趙桓聲音平淡無波帝王養氣功夫,讓趙桓掩去眼底翻湧的戾氣“秦王乃朕之胞弟!開疆拓土勞苦功高!些許虛名何足掛齒?”
他話鋒陡轉“倒是卿執掌樞府以來推行新稅整頓漕運廣開錢莊民生富庶國庫充盈實乃肱骨之臣!”
“陛下謬讚!”秦檜腰彎得更低枯瘦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此皆陛下運籌帷幄!臣不過蕭規曹隨將秦王殿下當年定下的良策稍加拾掇罷了!”
他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唏噓“隻是可惜啊自秦王遠赴海外督造‘鎮海鐵艦’我大宋‘天工院’便如失了主心骨!蒸汽輪機改良三年毫無寸進!‘驚雷銃’射程依舊卡在百步!連那‘飛天神鳶’原始滑翔機)都摔了七八架!折了十幾名巧匠!若秦王尚在汴梁以其神工鬼斧何至於此?!”
趙桓沉默
冕旒陰影下臉色晦暗不明
秦檜這話如同一根淬毒的針!
狠狠紮進他心底最酸澀的地方!
是!他忌憚陳太初!忌憚那柄懸在四海的玄龜劍!可他更離不開陳太初!
離不開那顆能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的腦袋!
三年來!
他將秦檜這條咬人不叫的惡犬提拔至參知政事!
讓他去撕咬朝中那些與陳太初眉來眼去的文臣!
讓他去推行那些能充盈國庫卻也刮儘民脂的“新政”!
秦檜做得很好!
好到讓他的內帑堆滿了金山的金沙!
南洋的香料!
可唯獨在這“天工院”秦檜這條惡犬卻如同撞上鐵板!束手無策!
蒸汽機拆了裝!裝了拆!圖紙堆滿三間庫房!卻連“定遠號”明輪一半的力道都仿不出!
“驚雷銃”銃管炸了又鑄!工匠換了三茬!射程依舊卡在一百二十步!不及琉球“黑鷂營”列裝的“連珠銃”一半!
更彆提那傳說中能焚城煮海的“雷火彈”!連個影子都摸不著!
錢!流水般花出去!
人!一茬茬折進去!
結果?
一堆廢銅爛鐵!
一堆笑話!
趙桓甚至能想象此刻琉球基隆港那日夜轟鳴的軍械局裡!
陳太初是如何嘴角噙著那絲冰冷的嘲弄看著汴梁送來的這些粗劣仿品!
如同看一群猴子在拙劣地模仿人類舞刀!
“陛下”秦檜陰柔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毒蛇纏繞“臣聽聞琉球‘天工院’上月又試射了一種新式‘穿甲錐’!三百步外!能洞穿三寸鐵甲!更有一種名‘千裡鏡’的奇物!置於眼上!十裡之外的海鳥翎毛都清晰可辨!此等神物若能裝備我禁軍何愁北疆不寧?女真不滅?”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撚動袖中一串冰涼的翡翠念珠“可惜啊染墨都督以‘帥府密械非詔不得外泄’為由拒不奉詔!連張圖紙都不肯給!隻送了這尊中看不中用的血珊瑚搪塞聖意!”
“砰——!”
一聲沉悶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