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躬身:“臣,陳太初,叩見陛下。陛下萬歲。”
“秦王平身”趙桓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帶著一絲刻意拉長的溫和,卻掩不住那份居高臨下的疏離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賜座。”
內侍搬來紫檀繡墩。陳太初謝恩落座,動作從容,不卑不亢。
“秦王清減了不少”趙桓的目光在陳太初臉上逡巡,冕旒玉珠微微晃動,“想是海上風浪太急飲食起居都難以周全吧?”
“謝陛下關懷。”陳太初聲音平穩無波,“臣一向如此。海上風日催人黑些罷了身子骨倒還硬朗。”
“那就好那就好”趙桓微微頷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龍椅扶手上冰冷的金漆蟠龍,“秦王此番回京朕即刻讓你接手工部兼管天工院實在是情非得已辛苦你了”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虛偽的沉重與無奈:“唉這天工院離了秦王你這幾年簡直成了個養米蟲的地方!靡費錢糧無數!卻連個像樣的新式火銃都造不出!更彆提那什麼‘飛天神鳶’摔了一架又一架!折了多少好匠師!朕是看在眼裡急在心頭啊!這不還得勞煩秦王你這定海神針回來坐鎮!革除積弊!銳意精進!給朕也給這大宋的軍械工造帶來點新氣象!朕可是等著你的好消息啊!”
陳太初眼簾微垂,掩去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冷光。他起身,再次躬身:“陛下謬讚。臣才疏學淺天工院積弊日久非一日之功可除。臣唯有殫精竭慮儘力而為至於結果臣不敢妄言。”
“誒!”趙桓擺了擺手,冕旒玉珠叮當作響,“秦王過謙了!你的本事朕還不知道嗎?當年那‘滄瀾舸’‘驚雷銃’哪一樣不是你一手督造?朕信你!放手去乾!需要什麼人!什麼物!儘管開口!朕全力支持!”
“謝陛下信任。”陳太初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半分波瀾,“臣定當竭儘全力。”
“好!好!”趙桓臉上堆起笑容,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審視,“那秦王今日車馬勞頓先回府歇息明日再去工部衙門視事不遲!”
“臣遵旨。”陳太初躬身告退。玄色蟒袍在冰冷的地磚上拖出長長的暗影,無聲地退出那片被硫磺煙雲與龍涎香氣籠罩的煌煌大殿。
舊曹門外,工部衙門。
鉛灰色的天幕下,一座略顯破敗的官衙靜靜矗立。
青磚黛瓦,飛簷上蹲著幾隻石獸,早已被風雨侵蝕得麵目模糊。
朱漆大門上的銅釘鏽跡斑斑,門楣上懸掛的“工部”匾額,漆皮剝落,字跡暗淡。
門前冷落,唯有兩個抱著水火棍、縮著脖子打盹的皂隸,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一輛玄色馬車在衙門前停下。陳太初玄色常服,未帶儀仗,隻身下車。王烈按刀緊隨其後,目光銳利如鷹。
“王王爺?!”一個眼尖的皂隸猛地驚醒,連滾爬起,慌忙推醒同伴,兩人手忙腳亂地躬身行禮,聲音帶著惶恐與難以置信。
陳太初微微頷首,目光掃過緊閉的衙門大門,以及門前石階上堆積的枯葉與塵土,神色平靜無波。
“開門。”王烈沉聲道。
“是!是!”皂隸慌忙掏出鑰匙,顫抖著打開沉重的銅鎖。大門“吱呀”一聲推開,一股混合著塵土、黴味與陳舊木料氣息的濁氣撲麵而來。
衙門內,一片蕭索。
前院空蕩,青石板縫隙裡鑽出枯黃的雜草。
廊廡下,幾間值房的木格窗欞上糊的桑皮紙早已破損,在寒風中呼啦作響。
正堂大門虛掩,推開,一股更濃的灰塵味湧出。
堂內光線昏暗,幾張蒙塵的紫檀公案歪斜擺放,案上堆著些落滿灰塵的卷宗、算盤、筆架,硯台裡的墨早已乾涸龜裂。牆角蛛網密布,幾隻老鼠被驚動,吱吱叫著竄入陰影。
王烈眉頭緊鎖,眼中怒火隱現。
陳太初卻隻是緩步走入,玄色布靴踩在積塵的地麵上,留下清晰的腳印。
他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破敗、冷清、如同被遺忘角落般的工部衙門,最終落在正堂主位那張蒙塵的紫檀太師椅上。
椅背上,一方蒙塵的赤銅官印,靜靜躺在那裡。
印鈕是一隻踏浪咆哮的玄龜,隻是那玄龜的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陳太初走到案前,枯瘦的手指拂過冰冷的印鈕,指尖撚起一絲灰塵。
他抬眼,望向窗外。
鉛灰色的天幕下,汴梁城的方向,那片被硫磺煙雲籠罩的鉛灰色天空,似乎又低垂了幾分。
而工部衙門外,一張新出的《汴梁時報》被風吹起一角,頭版赫然印著幾行醒目的墨字:
“秦王太初奉旨督工部!兼領天工院!革弊鼎新!再造神工!”
字跡在風中微微顫抖,如同一個無聲的嘲諷,又如同一道冰冷的戰書!
陳太初嘴角緩緩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目光沉靜如古井深潭,無悲無喜,無驚無怒,唯餘一片洞悉一切的了然,與沉澱了萬裡風濤的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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