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十一年四月,流求,台北城。
海風帶著濕潤的鹹腥氣息,吹拂著這座蓬勃發展的濱海之城。陽光穿透薄霧,灑在整潔的街道上。不同於汴梁的厚重壓抑,這裡的空氣似乎都透著一種輕快與活力。街道兩旁,商鋪鱗次櫛比,招牌幌子色彩鮮明,販夫走卒吆喝聲、顧客討價還價聲、碼頭傳來的號子聲交織在一起,彙成一曲繁忙卻有序的市井交響。
康王趙構一身不起眼的錦緞常服,與作普通富商打扮的陳太初並肩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他那雙慣於洞察細微的眼睛,此刻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驚奇與探究。他看到的,不是汴梁禦街那種被權力威嚴所規整的繁華,而是一種自下而上、自然生發的勃勃生機。
“這…這裡的商戶,似乎不怕官差?”趙構注意到,幾名臂佩“市務司”徽記的吏員正在巡查街麵,與商戶交談時,態度竟頗為平和,甚至帶著幾分商討的意味。商戶們也並無懼色,有時還會爭辯幾句。
陳太初淡淡一笑:“在流求,官差不是來‘管’他們的,更多是來‘服務’和維持公共秩序的。商戶依法納稅,遵守市容、衛生、防火條例,便可安心經營。市務司若有無故刁難或索賄,商戶可直赴‘監察院’投訴,人證物證確鑿,那吏員輕則丟職,重則下獄。”
正說著,前方街口一陣小小的騷動。原來是一輛運送鮮魚的板車不慎側翻,腥臭的魚貨和冰水潑灑了一地,阻塞了道路。附近一名身著黑色製服、臂章繡著“執法”二字的公人立刻上前,並非嗬斥,而是迅速吹響哨子,招呼同伴幫忙扶正車輛,並引導後續行人車馬繞行。另有兩人拿出工具和備用的木屑、沙土,熟練地開始清理汙穢。
“這是‘城市執法隊’,”陳太初解釋道,“隸屬台北府‘執法局’,負責街麵秩序、環境衛生、交通疏導等具體事務。他們隻有執法權,無權罰款或抓人。若遇需處罰或涉及刑律之事,須移交‘法衙’法院)處理。”
趙構看得嘖嘖稱奇。在汴梁,此等小事,要麼無人管,任由臟亂;要麼衙役前來,必是先叱罵索錢,甚至趁機敲詐一番。何曾見過如此各司其職、高效務實的場麵?
離開喧鬨的市集,陳太初帶著趙構來到台北府衙署區。這裡的建築風格簡潔實用,不如汴梁衙門威嚴,卻更顯敞亮。不同衙署門口懸掛著不同的牌匾:“台北府行政公署”、“台北法衙”、“監察院台北分院”、“流求守備軍司令部”…涇渭分明。
“流求的規矩,核心便是‘分權而治,各司其職’。”陳太初在一處茶棚坐下,為趙構斟上一杯清茶,緩緩道來。
“行政權,歸各級‘行政公署’。如這台北府,設知府一人,由士紳議會推舉、總督府任命,負責民生、經濟、教育、建設等一切具體政務。但其權力並非無限,預算需由議會審核,法令需遵循《流求基本法》,其下屬官員之考核、任免,也並非他一人說了算。”
“司法權,獨立於行政。由‘法衙’係統獨掌。法官遴選自精通律法、德行無虧之士,一經任命,非違法失德不得罷免。民間糾紛、刑事訴訟,皆由法衙依據明文頒布的律法審判。知府也好,總督也罷,皆無權對審判結果指手畫腳。方才市集若有糾紛,便是由執法隊記錄後,送交法衙裁決。”
“執法權,歸於‘執法局’。他們如同法衙的手足,負責執行法令、維護公共安全秩序,但自身並無審判和處罰之權。抓人需有法衙簽令,罰款需依律法定額。”
“軍權,獨立且單純。”陳太初指了指遠處那座戒備森嚴的司令部,“流求守備軍,隻負責抵禦外侮與海上剿匪,嚴禁乾預島內任何政務。軍隊補給由總督府協調,但軍令係統自成一體。”
“最後,便是懸於所有權力之上的利劍——監察權。”陳太初目光掃過那座掛著“監察院”牌匾的建築,“監察院獨立運作,其禦史可風聞奏事,有權調查島上任何官員、任何衙署的貪腐、瀆職、違律之行。查實之後,可直接向法衙提起公訴,或通過《流求時報》公之於眾。行政長官無權乾涉監察。”
趙構聽得心神激蕩,忍不住問道:“如此…權力分散,豈不會相互掣肘,效率低下?若遇緊急大事,又當如何?”
陳太初搖搖頭:“分權非為掣肘,實為製衡,防的是權力濫用,釀成巨禍。至於效率…王爺方才也看到了,街麵清理,糾紛處理,比之汴梁如何?各衙門職責清晰,依法而行,反而少了推諉扯皮。遇緊急大事,如台風、瘟疫,則有由行政長官牽頭,法衙、執法、軍隊、監察各派代表組成‘應急聯席會’,依《緊急事態法》授權行事,事畢即撤權。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但亦需受法衙與監察院事後審查,以防濫權。”
午後,陳太初又帶趙構旁聽了一場台北縣台北府下轄)的“縣務谘議庭”。這並非正式法衙,而是由本地推選的士紳、商戶代表、德高望重的老者組成,知縣與縣衙各房主事列席。眾人正在商討如何分配一筆用於修繕水利的款項,各方爭論不休,知縣並不獨斷,隻是引導討論,最終由眾人投票表決。趙構看到,那知縣雖是一縣之尊,卻並無多少“官威”,更像是一個會議的主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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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縣衙時,趙構忍不住歎道:“此地縣令…做得似乎頗為憋屈?”
陳太初卻道:“非是憋屈,而是責任分明。他無需巴結上官,隻需做好本職,受士紳議會和監察院監督。做得好,士紳擁戴,自然留任或升遷;做得不好,或貪或庸,議會可彈劾,監察院可調查,法衙可治罪。其升遷獎懲,不取決於上官喜惡,而取決於製度考核與民意基礎。”
最後,他們來到總督府。府邸規模遠不如汴梁的王府恢弘,更像一個高效的辦公場所。現任總督染墨聞訊出迎,此人膚色黝黑,目光銳利,一身勁裝,儼然軍人本色。
“康王殿下。”染墨拱手行禮,不卑不亢。
趙構試探問道:“染總督執掌流求軍權,島上政務,想必亦需您多多費心指導?”
染墨聞言,立刻正色道:“王爺謬矣。流求自有法度,軍政分離。卑職隻負責守土禦海,島內賦稅征收、官吏任免、訴訟刑名,一應政務,皆由行政公署與法衙依律處置。卑職及其麾下將士,絕不乾預,亦無權乾預。若行政公署依法請求軍隊協助救災或維持秩序,卑職亦需報請總督府文書備案,方可依令行事,且事後需向監察院說明詳情。”
回答得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趙構心中震撼無以複加。他徹底明白了,在這裡,總督真的就隻是“總督”,不是土皇帝。權力被關進了製度的籠子裡,各自在劃定的軌道上運行。
夕陽西下,海麵泛起金光。
趙構站在海邊,望著這片井然有序、充滿活力的土地,再回想汴梁的混亂、傾軋與那片廢墟,心中波瀾起伏,久久無法平靜。
陳太初的聲音在一旁緩緩響起:“王爺現在所見,便是‘四海論’之雛形,‘分權而治’之實踐。非為完美無缺,然至少…在此地,權不能濫用法,官不能輕賤民。或許…這才是真正‘忠’於社稷,‘報’於國家之道。”
趙構沉默良久,目光從迷茫漸漸轉為一種深沉的思索。
海風獵獵,吹動他的衣袍。
一個新的世界圖景,
正在他眼前,
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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