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十一年四月,流求,台北城郊,陳府彆院。
這處宅邸雖不及汴梁秦王府的恢弘氣派,卻依山傍海,亭台樓閣錯落有致,糅合了中原建築的典雅與海島風情的疏朗。本是陳太初早年置下的一處靜養之所,如今卻成了整個陳家乃至其龐大勢力集團臨時的避難所與決策中樞。
海風帶著暖濕的氣息拂過庭院,吹動芭蕉葉沙沙作響,卻吹不散彌漫在宅院各處那濃得化不開的憂慮與悲淒。
正堂東廂,陳守拙須發似乎更白了幾分,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隻早已涼透的建盞,望著窗外陌生的海島景致,發出一聲長長的、沉重的歎息。那歎息裡,飽含著背井離鄉的茫然、畢生心血可能付諸東流的恐懼,以及對汴梁那座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府邸、那些帶不走的藏書古玩的深深眷戀。
“唉…祖宗基業,毀於一旦…如今竟要棲身這海外荒島…我這把老骨頭,死了都無顏去見陳家的列祖列宗啊…”
劉氏坐在一旁,雖也是滿麵愁容,眼神卻比丈夫更為堅韌。她輕輕按住陳守拙顫抖的手,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鎮定:“老頭子,莫說這些喪氣話。隻要人在,根就在。元晦不是尋常人,他既然帶我們出來,必定有他的道理。汴梁是繁華,可那繁華底下藏著多少刀光劍影?如今雖在海外,至少一家人齊齊整整,不必再提心吊膽。這比什麼都強。”
另一處更為精致的院落裡,氣氛則更為壓抑。趙明玉獨坐窗前,昔日神采飛揚的丹鳳眼此刻紅腫不堪,怔怔地望著北方,仿佛要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那座被硫磺煙雲籠罩的帝都。淚水無聲地滑過她蒼白的麵頰,滴落在繡著纏枝蓮的衣襟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
“忠和…我的兒…”她聲音哽咽,幾乎無法成言,“他還那麼年輕…就被留在那龍潭虎穴…如今京城那般光景,他…他…”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呼吸困難。作為母親,她寧願自己身陷囹圄,也不願兒子獨自麵對那未知的危險。作為王妃,她更清楚政治鬥爭的殘酷,兒子作為陳太初的長子,此刻就是最好的人質與靶子。
整個陳府彆院,從上到下,都籠罩在這種低沉不安的氛圍中。從最初得知要撤離汴梁的震驚與抗拒,到一路顛簸浮海的惶恐,再到如今落腳這陌生之地的茫然,巨大的落差與對未來的不確定,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仆役們行走做事都小心翼翼,不敢高聲語,唯恐觸怒了心事重重的主家。
書房內,陳太初剛剛與幾位從各地趕來的核心僚屬——染墨、白玉娘已悄然抵達)、王奎從金山緊急返回)等——議完事。他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唯有眼底深處的一絲疲憊,透露著連日來的殫精竭慮。
他信步來到趙明玉的院落,看到妻子悲戚的模樣,心中亦是一痛。他走上前,輕輕將手按在她微微顫抖的肩上。
“明玉,”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帶著一種能讓人心安的力量,“放心,忠和不會有事。”
趙明玉猛地抬頭,淚眼婆娑地望著他,眼中滿是急切與質疑:“你怎麼知道?京城現在就是虎口!官家…官家他恨你入骨,豈會放過忠和?”
陳太初微微搖頭,目光冷靜得近乎冷酷,分析著最殘酷的現實:“正因恨我入骨,他才更不會輕易動忠和。忠和現在是他手中最重要的籌碼,一張能牽製我的牌。隻要我還在海外,還有力量,他投鼠忌器,反而要保證忠和的安全,甚至要做出優待的姿態,以示‘仁德’,安撫那些尚且觀望的人心。”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相反,若我此刻沉不住氣,自投羅網,返回汴梁,那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屆時,我們全家,包括忠和,才會真正任人宰割,再無生機。現在的局麵,看似凶險,實則是一種危險的平衡。忠和的安危,與我的生死和力量,是綁在一起的。”
趙明玉是聰慧之人,一點即透。她怔怔地看著丈夫,雖然心中依舊刀割般疼痛,但那滅頂的恐慌卻漸漸被這番冷靜到殘忍的分析稍稍壓了下去。她明白,丈夫說的是對的。這是政治,是博弈,容不得太多婦人之仁。
“可是…可是我就怕…就怕他們暗中…”她還是無法完全放心。
“我會設法。”陳太初承諾道,雖未明言,但眼神中的篤定讓趙明玉稍稍心安,“眼下,我們需穩住自身。流求雖小,卻是我們的根基。唯有這裡穩固,我們在汴梁的親人,才多一分安全。”
安撫完家人,陳太初再次步入書房。染墨悄無聲息地遞上一份密報:“王爺,康王的船,已抵達杭州。”
陳太初接過,目光掃過,並無意外。“知道了。讓我們的人,靜觀其變,非必要,不接觸。”
與此同時,杭州,康王府。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曆史的軌跡在此處顯現出奇妙的耦合。趙構的封地,正在這“錢塘自古繁華”之地,在這原本時空中他建立南宋朝廷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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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流求彆院的壓抑,康王府內則是一種刻意壓抑下的暗流湧動。趙構一返回,便立刻閉門謝客,聲稱海上奔波,身體不適,需靜養時日。
然而,書房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心腹幕僚悄然彙聚,各地密報如雪片般傳來。趙構褪去了在陳太初麵前那份時而急切、時而“誠懇”的麵具,麵色沉靜,眼神銳利,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從杭州到汴梁,再到江南各路軍州。
“時機未到,”他對著最信任的幾位謀士低聲道,“陳太初雖應允,然其勢仍強,非我可驅策。我等需借其力,而非為其前驅。眼下,當靜待。”
“待汴梁城內,皇兄與秦檜,將民心最後一點眷戀耗儘。”
“待朝堂之上,國庫空虛之窘迫徹底爆發。”
“待各地軍州,因餉銀無著而怨聲載道。”
“待…那‘清君側’的大義名分,如同乾柴,一點即燃!”
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而我們,就在這杭州,好好替皇兄…‘安撫’好這江南民心,‘整頓’好這兩浙防務吧。”
他並未急於稱帝,甚至沒有任何明顯的動作。隻是更深地蟄伏起來,如同經驗豐富的獵手,耐心等待著獵物自己走到陷阱邊緣,等待著那最終一擊的最佳時機。
杭州城依舊歌舞升平,西湖瀲灩,似乎與北方的硝煙、海島的憂思全然無關。
但在這平靜的表象之下,
兩股決定未來天下命運的力量,
一在流求,一在杭州,
均已落位。
箭,已在弦上。
隻待,
那一聲石破天驚的,
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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