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六月末,開德府,秦王府書房。
海風的氣息似乎還滯留在遙遠的登州,但那份驚悸與疑惑,卻已跨越千裡,沉沉地壓在了開德府秦王府的書房之中。窗外是北方夏日常見的燥熱,蟬鳴聒噪,而書房內,卻因剛剛送達的幾封密信,彌漫著一種與季節格格不入的寒意。
陳太初並未如朝堂攻訐者所期望的那般憤怒或慌亂。他靜坐於巨大的海圖前,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上麵密密麻麻的航線、島嶼與標注。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而沉悶的輕響,顯露出內心遠非表麵那般平靜。
“不合常理……”他低聲自語,眉頭緊鎖。登州遇襲之事,像一根刺,紮在他的心頭。並非因為那些彈劾奏章,那些喧囂他早已習慣。真正讓他警覺的,是事件本身透出的詭異。
他深知自己傾注在流求基地的心血。那裡的海軍,雖不為汴梁朝廷所重,卻是他憑借一己之力,利用海外貿易利潤,一手打造出的海上利刃。戰艦更新換代,水師操練不懈,對主要航線的巡邏護航更是從未間斷。從流求北上至登州、旅順,南下至廣州、占城,西至印度洋,龐大的商船隊在其羽翼下安然航行已近十年,海匪幾乎絕跡。何以突然冒出一股實力如此強悍、膽敢直接炮擊帝國重要軍港、甚至驚擾太上皇鑾駕的海盜?他們從何而來?裝備從何而來?目的又是什麼?
這絕非尋常疥癬之患。其行動之精準恰在趙佶抵達時)、火力之凶猛報告中提及的炮擊強度)、撤退之迅速,都透著一股訓練有素、背後有人的味道。陳太初的直覺告訴他,這背後,一定有一雙看不見的黑手在操控。這不僅僅是挑釁,更像是一次試探,一次精心策劃的嫁禍,意圖將“海疆不靖”的罪名扣在他的新政頭上。
“陳安。”他沉聲喚道。
老管家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老奴在。”
“你親自去一趟流求,”陳太初語氣凝重,不容置疑,“麵見染墨,詳查此事!我要知道,近期海上所有異常動向,過往船隻的見聞,以及……流求水師自身,是否有疏漏之處。記住,暗中查訪,不要聲張。”
“老奴明白。”陳安躬身領命,沒有多餘言語,即刻轉身離去安排行程。他知道,王爺將此重任交予他,此事定然千鈞重。
然而,未等陳安抵達流求,又一則噩耗如同驚雷般,自海上傳來!
這一次,事發地點在更為繁忙和關鍵的航線上——左渡島至泉州。這條航線連接著日本的白銀產地與宋帝國最繁華的貿易口岸,每日商船往來如織,堪稱黃金水道。由左渡島實際控製者白玉娘旗下的一支大型商船隊,滿載著價值近百萬貫的銀錠、銅料及倭刀等特產,在兩艘流求海軍護航艦的護衛下,正駛向泉州。
據僥幸逃脫、帶傷返回泉州的護航艦長泣血稟報:船隊行至澎湖以東海域時,突遭數艘不明身份的快船襲擊!來襲船隻樣式雜亂,似乎由舊商船改裝,但航速奇快,遠超尋常海盜船。更可怕的是,這些海盜船上竟然配備了相當數量的火炮!攻擊一開始,海盜便集中火力,猛烈轟擊兩艘護航軍艦,意圖明顯——先打掉護衛,再從容劫掠貨船。
激戰中,一艘護航艦被重創,失去動力,另一艘亦多處受損。海盜船趁機如狼群般撲向失去保護的商船隊。白玉娘的船隊雖有一定自衛能力,但按照陳太初早年與各大海商簽訂的《海上安全公約》,為提升運力、降低成本,遠洋貨船的火力配置被嚴格限製,側舷炮位多改為貨倉,主要依賴護航艦隊提供保護。此刻,麵對有備而來的悍匪,商船上的少量自衛火炮如同隔靴搔癢。
一場血腥的洗劫在海麵上演。海盜們熟練地跳幫、殺人、搶貨。最終,十艘貨船中,五艘被徹底焚毀或劫走,船上人員多半罹難;剩餘五艘也受損嚴重,貨物損失慘重。預估損失,確在百萬貫之巨!
消息傳回,東南海商集團一片嘩然!這不僅是一場巨大的財產損失,更是對陳太初建立的海上安全體係的公然挑戰與嚴重打擊!按照《公約》,此次劫案因護航艦隊未能儘到護衛職責,所有損失將由作為“保險方”的流求海軍基地——即染墨方麵——全額賠付。這無疑將給琉球的財政帶來巨大壓力。
流求,基隆港,都督府。
染墨接到噩耗,驚怒交加,立即下令徹查。他親自詢問脫險歸來的官兵,仔細記錄每一個細節。很快,幾個關鍵點浮出水麵,與登州事件驚人地相似,卻又更加具體:
1.高航速與火力:海盜船速度詭異,且火炮數量和質量超出尋常海盜範疇。
2.戰術明確:目標明確,先打護航艦,再行劫掠,組織性極強。
3.奇特旗艦:最令人不安的是,參與襲擊的海盜船中,有一艘尤為奇特!據多名目擊者描述,那船體型不大,但通體似乎覆蓋著鐵甲,船身低矮,形似一隻浮在水上的巨龜,行動略顯遲緩,並不直接參與接舷戰,而是遊離在外圍,專門提供精準的炮火支援,其火炮射程和威力似乎更勝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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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甲……龜船?”染墨盯著報告上的描述,臉色變得極其凝重。這種船型,他聞所未聞!這絕非普通海盜所能擁有!他立刻動用所有情報網絡,在東南沿海、南洋乃至更遠的地方打探消息。
數日後,幾份零散卻指向一致的密報擺上了他的案頭。有呂宋的商人說,近半年在呂宋以東、香料群島以北的一些荒僻島嶼,似乎有不明船隊活動跡象,行蹤詭秘。有曾被劫掠後又釋放的小商船船員回憶,襲擊者中似乎有操著某種帶有高麗口音漢語的人。更有早年與高麗、倭國海商打過交道的老人私下透露,這種行事狠辣、斬草除根的風格,有點像……很多年前,那個因與陳太初爭奪對日貿易失敗而銷聲匿跡的樸氏商號的影子!
染墨不敢怠慢,將登州事件、左渡劫案的所有調查細節、目擊證詞、以及關於樸氏商號和那神秘“龜船”的推測,整合成一份極其詳儘的報告,密封後,以最快的信鴿和快船接力,送往開德府。
開德府,秦王府。
陳太初讀著染墨這份沉甸甸的報告,目光最終落在了“樸氏商號”和“龜船”這兩個關鍵詞上。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南方天際,仿佛要穿透時空,看到那片波濤詭譎的大海。
良久,他轉過身,臉上籠罩著一層寒霜,眼中銳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利劍。他輕輕吐出三個字,聲音不大,卻帶著冰冷的殺意:
“樸……承……嗣……”
那個當年在朝鮮半島和日本海與他激烈角逐、最終一敗塗地、據說已葬身魚腹的高麗巨賈!難道他並沒有死?而是蟄伏多年,暗中積蓄力量,甚至……造出了這等聞所未聞的鐵甲怪船?如果真是他,那麼登州的襲擊,左渡的劫案,就絕非簡單的海盜行為,而是一場蓄謀已久、針對他陳太初及其海上事業的複仇!甚至可能……與朝中某些反對他的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海上的迷霧,似乎被撥開了一角,露出了隱藏其下的猙獰獠牙。
書房內,燭火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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