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七月中,江寧府。
虎踞龍盤,形勝之地。雖不及汴梁的帝王氣象,但作為控扼東南的重鎮,江寧府自有其繁華底蘊。秦淮河穿城而過,畫舫淩波,笙歌隱隱,雖未至明清鼎盛之時,已初具六朝金粉的靡麗雛形。然而,在這片軟紅十丈之下,暗流洶湧,從未止息。
秦檜府邸所在的清靜坊區,看似與往日無異,實則已落入一張無形的大網之中。江寧府作為運河與長江交彙的要衝,曆來是漕幫勢力經營的重地。自秦檜失勢寓居於此,漕幫分舵出於謹慎,對其府邸動向便多有留意。今日,一個裝扮、氣質皆與江寧格格不入的陌生來客,悄然而至,且一待便是大半日,立刻引起了負責此片區域盯梢的漕幫眼線的警覺。
消息迅速報至設在秦淮河畔一處隱秘貨棧內的漕幫江寧分舵。此刻坐鎮舵主的,並非旁人,正是總舵主羅五湖的獨子——羅江。他年前才從遙遠的南美金山歸來,本欲在江寧盤桓數日,遊覽一番江南風光,再北上汴梁向父親複命,卻不曾想遇上了這樁蹊蹺事。
羅江年紀雖輕,卻已隨父親曆練多年,海上風濤、異域險阻早已司空見慣,養成了遠超同齡人的沉穩與機警。他聞報後,劍眉微蹙,放下把玩的一件瑪雅玉器,沉聲吩咐:“加派人手,前、後、側門,所有能出入的角落,都給我盯死了!記下那人的身形、步態、任何細微特征。再派兩個生麵孔的兄弟,扮作小販,在巷口接應,看他出來往哪個方向去。記住,寧可跟丟,也絕不能打草驚蛇。”
命令下達,漕幫這台高效的機器立刻無聲運轉起來。貨郎、乞丐、閒漢……各式人等在秦府周圍悄然就位,目光似無意般掃過那扇朱漆大門,一切都在市井的喧囂掩護下進行得滴水不漏。
幾乎與此同時,遠在千裡之外,長江入海口南側的一片灘塗漁村。
這裡在此時的地圖上尚無“上海”之名,隻是華亭縣轄下、一個名為“滬瀆”的普通漁港。潮汐漲落,蘆葦搖曳,漁民們駕著簡陋的帆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平靜得如同亙古不變。然而,在這片看似荒僻的天地儘頭,卻隱藏著陳太初布下的一枚閒棋冷子。
幾間加固過的磚石屋舍,一個可供中小海船停靠的簡易棧橋,便是此地的全部。主事者是陳太初的一位遠房侄子,名叫陳忠實,為人木訥寡言,卻極是可靠。他帶著幾個本分的陳氏族人定居於此,名義上是收購魚獲、販賣些南洋來的稀奇海貨,實則是奉秦王之命,建立的一個前沿觀察點。此處扼守長江咽喉,北上可監視蘇杭,南下可控馭閩浙,更是觀察海外船隻出入長江口的絕佳位置,堪稱“東海之眼”。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將江麵染成一片瑰麗的赤金。陳忠實像往常一樣,站在屋前高坡上,眺望著歸帆點點、鷗鳥翔集的江海交彙處。突然,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一艘中型漁船,正從外海方向駛來,船型普通,但吃水頗深,航行姿態也略顯生硬,不似尋常漁民滿載歸航的從容。更讓他注意的是,在這艘漁船後方約一裡處,始終綴著一條不大的烏篷船,不快不慢,若即若離。
陳忠實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隻見那漁船駛近吳淞口繁忙的主航道後,速度放慢,似乎在尋找什麼。片刻後,另一條從長江內河方向駛出的、滿載柴薪的貨船,看似無意地靠了過去。兩船交錯之際,連聲號子都未打,柴薪船上便跳下兩個精悍的漢子,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漁船上,而漁船原本操舵的兩人,則順勢躍上了柴薪船。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在往來如織的航道中,尋常人根本不會留意。
然而,這一切,卻落入了有心人陳忠實的眼中。他看得分明,那接應的柴薪船,桅杆上掛著的,正是漕幫內部通傳信號用的、一種極不起眼的褐色小旗!
“漕幫的人在盯梢……換船接力跟蹤……”陳忠實喃喃自語,臉上的皺紋如同乾涸的河床。他意識到,前麵那艘看似普通的漁船,絕不簡單。在主乾航道,船隻密集,跟蹤尚可借助環境隱蔽。一旦出了海口,進入浩渺無際、船隻稀疏的遠海,再想不被發現地跟蹤,難度將倍增。漕幫如此大費周章,動用接力跟蹤的法子,船上之人,必定關係重大!
他立刻轉身回屋,取出一套特殊的筆墨和一種遇水方顯的紙張,快速寫下幾行小字,將所見情況簡明稟報。然後喚來一名絕對心腹的家仆,低聲囑咐:“速去後港,放信鴿。將此信,直送開德府,麵呈王爺!要快!”
家仆領命,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之中。
陳忠實再次走到坡上,望著那艘已經完成換人、正調整方向似乎準備繼續向外海駛去的漁船,以及遠處那條已然跟上、如同附骨之疽的漕幫烏篷船,目光深邃。海天相接處,最後一抹霞光正在被墨藍色的夜幕吞噬,點點漁火與初升的星光輝映,平靜的江海之下,一場無聲的追逐與較量,已然拉開序幕。
江寧府內的暗哨,滬瀆漁村的冷眼,海上若即若離的追蹤……
陳太初布下的情報網絡,如同一隻巨大的蜘蛛,正敏感地捕捉著從不同方向傳來的震動。
秦檜府中那神秘的來客,如同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正悄無聲息地向著更廣闊的天地擴散開去。
命運的絲線,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正緩緩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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