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三年,臘月二十八,傍晚,開德府城西,陳守仁宅邸。
暮色四合,陳府內早已張燈結彩,廊簷下掛起了嶄新的紅燈籠,映照著積雪未消的庭院,透出濃濃的年節喜慶。廚房裡飄出燉肉蒸糕的濃鬱香氣,仆役們穿梭忙碌,臉上帶著節前的笑意。陳文遠的歸來,更是給這個富庶之家添了幾分團圓的熱鬨。
“爹爹!您可算回來了!”一個七八歲、虎頭虎腦的男孩像顆小炮彈似的衝進前廳,撲進剛卸下風塵仆仆行裝的陳文遠懷裡,正是他的幼子。妻子王氏領著稍大些的女兒站在一旁,眼中含著淚花,又是歡喜又是心疼地打量著丈夫被海風磨礪得更加黝黑堅毅的麵龐。“這一去又是大半年,人都瘦了……快進屋暖和暖和,湯婆子都備好了。”
陳文遠笑著抱起兒子,捏了捏他的小臉,又對妻子溫和地點點頭:“海上風浪是大了些,不妨事。家裡一切都好?”目光掃過廳堂內熟悉而奢華的紅木家具、博古架上的珍玩,最後落在聞訊從內室踱步而出的父親陳守仁身上。
陳守仁穿著一身簇新的醬色團花緞麵襖,手裡盤著兩顆油光水滑的核桃,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驚喜:“文遠回來了?好好好!古裡那邊諸事都還順遂吧?今年南洋的香料行情如何?”他看似隨意地詢問著生意,眼神卻不易察覺地快速掃過兒子周身,似乎在確認什麼。
“勞父親掛心,那邊一切安好,今年幾船香料、胡椒都已順利出手,獲利頗豐。”陳文遠放下兒子,恭敬行禮,語氣平靜,心中卻繃著一根弦。他依計而行,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娓娓道來,描述著古裡港的繁忙與收益。
敘話間,一家人移步暖閣用茶。精致的點心,氤氳的茶香,孩童的嬉笑,妻子的溫言,構成一幅看似溫馨美滿的世家團圓圖。然而,在這溫馨之下,卻湧動著隻有當事人才能感知的暗流。陳文遠麵上帶笑,應付著家人的關切,眼角的餘光卻始終留意著父親的一舉一動。陳守仁看似閒適,與兒媳孫子說笑,但那偶爾掠過兒子的審視目光,以及端著茶杯時微微用力的手指,都透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愈加熱絡。陳文遠看似無意地提起話頭,仿佛閒談般說道:“說起來,這次回來路上,倒是見到些新鮮事。如今跑海貿的船隊是越來越多了,除了咱們常打交道的呂宋、馬六甲的老熟人,還有些麵生的船隊,也往古裡那邊湊。運的多是香料、瓷器。那瓷器,看著倒是精巧,像是咱大宋的手藝,可那香料……聞著卻和呂宋產的不大一樣,味道更衝些。爹,您老經多見廣,可知是哪裡來的新路子?”
陳守仁正夾菜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將菜送入碗中,嗬嗬一笑,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語氣輕鬆地遮掩道:“嗨!這有什麼稀奇?如今海禁漸開,海貿大利,三山五嶽的人都想分一杯羹。有點門路的,弄些瓷器出海,再從不知哪個犄角旮旯收些稀奇香料回來,不稀奇!隻要不礙著咱們的財路,管他哪來的!咱們啊,掙好自己的錢便是了。”他話雖如此,眼神卻飛快地瞟了兒子一眼,見陳文遠隻是點頭稱是,並未深究,似乎才暗暗鬆了口氣。
臘月二十九,除夕前夜。
更深夜靜,陳府大部分院落已熄了燈火,唯有守夜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溜到後院僻靜的花園假山後。正是陳守仁。他警惕地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後,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細小的竹管,綁在一隻早已備好的信鴿腿上。那信鴿毛色灰白,看似普通,眼神卻格外銳利,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快品種。
陳守仁將鴿子往東南方向一拋,鴿子撲棱棱展翅而起,瞬間融入漆黑的夜空,消失不見。他望著鴿子消失的方向,佇立片刻,臉上掠過一絲複雜難明的神色,這才裹緊皮襖,匆匆返回溫暖的臥房。
與此同時,秦王府書房。
燭火通明,陳太初並未安歇,正在燈下批閱文書。窗外,萬籟俱寂,唯有寒風呼嘯。忽然,一陣極輕微的翅膀撲扇聲由遠及近。陳太初抬起頭,隻見一隻比尋常信鴿更為神駿、羽毛帶著海風侵蝕痕跡的大海鴿,如箭般穿過特意留出的窗隙,精準地落在書案旁的棲架上,咕咕低鳴。
陳太初放下筆,起身走過去,動作熟練地解下係在鴿腿上的細小銅管,取出內裡卷著的紙條。展開,上麵隻有一行簡潔的暗碼,譯過來是:
“老巢已摸清,盼複。”
陳太初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笑意。他將紙條就著燭火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棋局,已越來越清晰了。
臘月三十,除夕清晨。
開德府迎來了久違的晴朗天氣,陽光灑在積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雖寒意依舊,但辭舊迎新的喜悅衝淡了一切。城內主要街道上,人聲鼎沸,摩肩接踵。辛苦了一年的人們,紛紛走上街頭,進行最後的采買。各大商號鉚足了勁,將壓箱底的稀罕物都擺了出來:蘇杭的錦繡、景德鎮的薄胎瓷、遼東的皮貨、南洋的犀角……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小攤販的吆喝聲、貨郎清脆的撥浪鼓聲、孩童得到新玩具的歡笑聲,交織成一曲充滿煙火氣的年節交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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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秦王府門前。與彆家懸掛桃符、門神不同,王府兩扇朱漆大門上,貼著一副墨跡猶新的大紅春聯。那字跡蒼勁有力,氣勢磅礴,引得不少識文斷字的行人駐足觀看,低聲念誦:
“上聯:除舊布新滌蕩乾坤弊垢
下聯:迎春納福澤被黎庶安康
橫批:海晏河清”
這聯語既不求神拜佛,也不歌功頌德,字裡行間透著一股革新氣象與民生關懷,在這年節氛圍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引人深思。“就等你了……”有老者撚須品評,“這橫批‘海晏河清’,似是意有所指,靜待佳音啊!”
王府內,陳太初站在廊下,聽著遠處街市傳來的喧囂,麵色平靜。老管家陳安垂手侍立一旁。
“陳安,”陳太初忽然開口,“去把方龍叫來。”
“是,王爺。”陳安應聲而去。不多時,一名身材魁梧、步履沉穩、太陽穴高高鼓起的中年漢子快步走來,正是王府護院教頭,出身梁山舊部、水性極佳的方龍。
“王爺,您找我?”
陳太初轉過身,看著方龍,目光深邃:“方教頭,有件要緊事,需你親自跑一趟。混江龍李俊兄弟,已於昨日抵達濮城。你速帶一隊得力人手,持我令牌,前往接應,務必要隱秘、安全地將李俊兄弟接回府中。”
方龍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凜然:“李俊哥哥到了?屬下明白!定不辱命!”
陳太初微微頷首,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告訴他,除夕夜,府中有場‘好戲’,希望他能趕上。而且……年後,還有一場更大的‘戲’,需要他這位‘混江龍’,親自登台,唱一出重頭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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