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帶著嬰寧漫步街頭。相較於後世逛街的疲憊，古人出行雖無那般勞累，卻也難得清靜——自從踏出府門，這隻被困月餘的小狐狸便似出籠之鳥，在熱鬨街巷間雀躍不已。
"值得這般新奇？"
"嗯嗯！這裡比家裡看到的天地廣闊多啦……先生，這便是您常說的盛世繁華之象麼？"
"繁華二字，豈是城大人多便可稱得。"
嬴政握著少女纖細的手腕穿梭在擁擠街市，對四周行人投來的驚詫視線視若無睹。嬰寧踮起腳好奇張望，琉璃般的眼珠倒映著店鋪招幌，忽見糖販扛著晶瑩透亮的糖葫蘆經過，急忙拉住嬴政的袖口："您瞧！那紅彤彤的是什麼呀？"
"裝糊塗。"嬴政用指節輕敲她鼻尖，"饞了？"
小狐狸眯眼笑著點頭，發間銀鈴清脆搖曳。待糖葫蘆到手，她伸出粉舌輕舔糖衣的嬌態，惹得路過的讀書人紛紛側目。偏生她身側男子氣勢懾人不似尋常郎君，倒讓這群書生誤以為兄妹出遊，頓時有人搖扇吟風，更有人高聲誦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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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啦。"嬰寧躲到嬴政身後，糖漬沾了滿臉，"他們為何這般喧嚷？"
嬴政眼神陡然淩厲如刀，沉聲喝道："醃臢貨色，滾遠些！"聲若驚雷炸響，嚇得書生們抱頭逃竄。他牽起少女轉向幽靜小巷："看見沒？帶著你這樣招搖的小東西，滿街登徒子怎會安分。"
"嘿嘿，我可真招人疼。"
"……方才說那麼多就記住這句？笨狐狸！要不即刻回去？"
嬰寧拽著他胳膊左右搖晃，正玩得儘興，吃得歡喜，哪肯依從？
嬴政也隨她去。待到正午時分，二人在酒樓飽餐後，他去結賬歸來，卻發現那小狐狸已然不見蹤影。
他倒不憂心嬰寧安危。畢竟這小狐狸好歹修煉有成，即將完全化形，尋常人豈能傷她分毫？
隻恐她四處生事，招惹到修道之人。
狐族天生狡黠，心性難測，許是想家了，趁他不備溜回去瞧瞧。
但這初入道途的傻狐狸怎知修士手段？莫說逃三千裡，縱使遁出三萬裡、三十萬裡，隻要嬴政循著氣息追蹤，任她上天入地也無所遁形！
何況嬴政早取了她發絲精血，有此物在手，追攝窺探、咒殺不過反掌之易。莫說她這小妖，便是大魔巨擘也要忌憚三分。
小狐狸悶頭亂竄，橫豎不識路途。這傻狐奔走多時，竟誤入一處詭異集市。分明日正當空，前方卻懸著盞昏黃油燈，勉強照亮攤上物件。
陰冷氣息撲麵而來，少女不禁打了個寒顫。集市人影綽綽，卻靜得滲人。
四周那些似顧客的身影皆提著燈籠，隻能模糊看見輪廓。她正遲疑是否繼續前行，忽聞沙啞嗓音響起："還剩五年陽壽，想好再換，換了莫悔。"
買主低聲哀求，語帶哭腔："家裡快揭不開鍋了……上次那狗官搶光家財，如今連存糧都不放過……"
"哼，山野賤民，官府都嫌晦氣。"
"若非活不下去，誰願入山……你這兒還剩多少糧米？"
沙啞的嗓音略作停頓：“想買壽命？照舊，十斤糧食換一年。你要幾年？”
見對方猶豫，他譏諷地勾起嘴角：“不信？你以為壽命是兒戲？實話告訴你，你剩下的日子可不多了。”
“當、當真？那……再加二十斤……”
鄉下人將信將疑，暗自嘲笑對方瘋癲。那人冷哼一聲，甩手丟出幾袋糧食。
嬰寧站在角落，目光掃過買糧人，察覺他周身氣息驟然衰敗。少女脊背發涼，剛想後退，背後驀地炸開一聲怒喝。
“十文錢一斤肉，愛買不買！當老子這兒是善堂？”
十文的肉價？
嬰寧知道，天下從未有過這等荒唐事。牛肉價高，野味次之，豬肉縱使低賤，亂世裡也絕無十文一斤的道理。
她側身望去，見個漢子拽著啼哭的幼童。屠夫盯著孩子不耐煩道：“可惜不是三歲女娃，不然正好祭我的法器。”
少女這才注意到他腳邊擺著口黑缸，缸麵血蓮猙獰，看得人頭暈目眩。
她修為尚弱，雖有狐族天賦，卻辨不出缸上纏繞的怨氣，更不知這集市裡藏著多少修煉邪術的妖人。
屠夫甩著冷笑：“這小崽子不到四十斤，宰了也剔不出幾兩肉，三十文頂天。要就掏錢！”
嬰寧胸口劇烈起伏。她從沒這般憤怒過，當年被始皇帝擄走時都不曾如此憎惡。
世間竟有這般喪心病狂的勾當，惡心得她幾欲乾嘔。
“他還是個孩子……你們簡直禽獸不如！”
清亮的怒斥讓集市驟然死寂。正與人販議價的屠夫斜眼睨來，少女扯下錢袋砸過去：“快帶孩子滾！”
她原當那是孩子父母，豈料屠夫咧嘴嗤笑：“善心喂了狗，他明日照樣會賣兒賣女。”
嬰寧指甲掐進掌心：“你這孽障，竟敢——”
對方放聲大笑：“小娘子莫不是傻了？金陵府遭災，反賊劫糧，官府不加賑反增賦稅！不吃什麼？”
他突然壓低嗓音：“黃河北邊三十萬餓鬼連活人都啃，要麼吃人要麼等死——倒是你，先顧好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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