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的金屬旋梯在腳下發出空洞的回響。林溪扶著陳嶼,每一步都踏在鏽蝕的台階上,如同踏過時間的殘骸。他身體的重量幾乎完全壓在她肩上,腳步虛浮,呼吸短促而費力。廢棄燈塔內部的空間比水塔更狹小,海風裹挾著鹹腥的氣息,穿過破損的窗洞,發出嗚咽般的呼嘯。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灰塵、海鹽的結晶,還有一絲陳嶼身上揮之不去的、混合了藥物與虛弱的清冽氣息。
夏衍和霍夫曼教授臨時組建的醫療小組已經提前抵達。簡陋的折疊床上鋪著乾淨的保溫毯,便攜式生命監護儀閃爍著幽光,旁邊是準備好的輸液架和急救箱。看到林溪攙扶著幾乎失去意識的陳嶼進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快!監測生命體征!建立靜脈通路!注意顱內壓!”為首的醫生迅速下令,聲音帶著強壓的鎮定。
陳嶼被小心地平放在床上。他臉色灰敗,嘴唇乾裂發紺,耳後那道被強行剝離“靈樞I型”的創口雖然經過了仔細縫合,但周圍皮膚依舊紅腫,像一道猙獰的烙印。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時而睜開,瞳孔渙散失焦,茫然地掃過鏽跡斑斑的天花板;時而緊閉,眼瞼下的眼球卻在快速而無規則地轉動,仿佛在經曆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他的身體不時會突然痙攣一下,喉嚨裡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破碎得無法辨識。
“戒斷反應……”醫生看著監護儀上劇烈波動的心率、異常升高的顱內壓波形以及紊亂的腦電信號,眉頭擰成了死結,“比預想的更猛烈。他的神經係統長期依賴那個接口進行高強度運算和信號處理,現在接口被物理切斷,就像……像被強行拔掉了引擎的飛船,係統徹底崩潰了。”
手腕上的黑色手環,將陳嶼體內這場無聲的風暴,轉化為冰冷的數字洪流,持續衝擊著林溪的意識:
`核心堡壘狀態:嚴重係統紊亂。`
`生理警報:`
`神經遞質風暴:多巴胺/穀氨酸/GABA水平異常紊亂`
`自主神經失調:體溫波動劇烈(35.2°C38.9°C`
&nma波近乎消失(意識喪失風險極高`
`神經結構損傷預警:`
`海馬體異常放電(短期記憶編碼功能受損`
`前額葉皮層活躍度驟降(執行功能/邏輯能力喪失`
`預測:持續惡化將導致不可逆認知損傷或腦死亡。`
`建議:暫無有效外部乾預方案。`
“常規藥物隻能暫時壓製症狀,無法修複紊亂的核心!”醫生給陳嶼注射了鎮靜劑,看著痙攣稍有緩解但顱內壓依舊高企的監護數據,聲音沉重,“他的大腦……在‘尋找’那個失去的接口,找不到,就開始自我攻擊……”
林溪站在床邊,指尖冰涼。她看著陳嶼在藥物作用下依舊痛苦蹙起的眉頭,聽著他破碎的囈語,感覺自己的心也被那冰冷的監測數據一點點絞碎。切斷接口是通向自由的唯一生路,卻也可能是通向毀滅的絕路。
就在這時,陳嶼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住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東西,喉嚨裡爆發出不成調的嘶吼:
“不……父親……停下!數據……溢出了!防火牆……破了!!”
“警告!錯誤!核心……過載!熔斷!熔斷啊——!”
“溪……林溪……坐標……暴露了……快……跑……”
嘶吼聲戛然而止,他頭一歪,徹底陷入深度昏迷。監護儀上,代表意識深度的腦電波形瞬間拉平,變成一條令人絕望的直線。
“陳嶼!”林溪撲到床邊,手指顫抖地探向他的頸動脈。微弱的搏動還在,但意識已沉入無底深淵。
“深度昏迷!快!甘露醇降顱壓!準備呼吸支持!”醫療室內一片混亂。
林溪踉蹌後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布滿鹽粒的燈塔內壁上。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她淹沒。她輸了。她以為斬斷枷鎖是勝利,卻親手將他推向了崩潰的懸崖。
`核心堡壘狀態:深度沉沒。`
`外部乾預:失效。`
`可用方案:`
`維持生命體征(消極等待`
`嘗試接入殘餘神經接口端口(風險:未知意識汙染/連接失敗率高`
`終極協議:“神經織網”(理論存在,風險:極高`
`警告:“神經織網”需蜂後節點深度同步,存在雙向意識湮滅風險。`
冰冷的分析再次浮現。接入殘餘端口?陳嶼的神經接口已被物理破壞,強行接入未知端口,如同在廢墟上接駁裸露的電線,結果未知。而“神經織網”……那是SynergyCore理論框架下最瘋狂的構想——利用“蜂後”節點(林溪)強大的意識引導和整合能力,直接介入目標(陳嶼)瀕臨崩潰的神經網絡,如同最精密的織工,用自身的意識流去“編織”和“修複”對方破碎的神經通路,強行重構一個臨時的、共享的“意識穩態場”。
理論。從未實踐。風險……意識湮滅。
林溪看著病床上毫無生氣的陳嶼,看著監護儀上那條死寂的腦電直線。維持生命體征?那隻是等待死亡宣判的緩刑。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海腥味的冰冷空氣刺入肺腑,卻點燃了她眼底最後一絲瘋狂的火焰。她走到床邊,無視了醫護人員驚愕的目光,輕輕握起陳嶼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