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生區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林溪維生艙發出的、那象征意識終結的淒厲長鳴,如同喪鐘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霍夫曼僵硬地站在原地,屏幕上那條筆直的生命線像一把冰錐刺穿了他所有的計劃和希望。技術團隊死寂無聲,隻有陳嶼維生艙內生命監護儀恢複規律的滴答聲,微弱地證明著另一個靈魂尚未完全沉淪。
滴…滴…滴…
那規律的滴答聲,在死寂中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有力。
霍夫曼猛地轉頭看向陳嶼的維生艙。屏幕上,代表核心神經活動的曲線不再是之前瀕死的微弱起伏,而是開始以一種驚人的幅度和頻率震蕩!那沉寂的暗紅微光,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劇烈地翻騰、膨脹、融合!
`警報解除:核心資產(陳嶼)生命體征穩定,神經活動指數級上升!`
`意識微光狀態:暗紅熔岩與金綠暖意深度交融!內聚性突破閾值!`
`生理狀態:異常代謝活躍!細胞活性讀數超常!`
束縛帶下的軀體,不再是之前藥物和阻尼場壓製下的被動平靜。肌肉在肉眼可見地微微律動,皮膚下細微的血管網絡充盈著澎湃的能量,甚至能聽到骨骼發出輕微的、如同新枝抽芽般的劈啪聲。他肋下那道被能量武器灼傷的舊痕,焦黑的死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露出下方快速增殖、粉嫩的新生組織!
“教授!這…這不符合醫學常理!”一名醫療官驚呼,“他的身體…在自我修複!速度驚人!”
霍夫曼瞳孔驟縮。他想起了夏衍帶來的情報,陳肅的“子嗣計劃”,那基因嵌合體的培育目標……難道在清除“深潛者”信標、經曆了意識熔岩與綠意交融的狂暴洗禮後,陳嶼體內沉睡的、屬於“繼承人”計劃的某些基因潛能,竟被意外地、以另一種方式徹底激活了?這不再是受控的培育,而是源於他自身求生意誌和守護執念的……自主進化?
“哢噠!”
一聲清晰的金屬斷裂聲響起!陳嶼左手腕上一根高強度合金束縛帶,竟被他無意識收緊的手腕肌肉硬生生繃斷!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陳嶼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
那雙眼睛!
不再是過去被藥物和沉睡蒙蔽的混沌,也不是意識碎片翻騰時的狂暴。那雙眼睛裡,燃燒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實質化的光芒——左邊瞳孔深處是沉澱的、熔岩般的暗紅,蘊含著毀滅性的力量與守護的決絕;右邊瞳孔深處則跳躍著溫暖而堅韌的金綠色生機,象征著清醒的意誌與蓬勃的生命力。兩種光芒並非涇渭分明,而是如同漩渦般相互纏繞、融合,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絕對內聚的意誌核心。
獨立。自由。強大。
他緩緩坐起身,動作帶著初醒的生澀,卻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力量感。斷裂的束縛帶如同脆弱的草繩滑落。他無視了身上連接的眾多管線,目光第一時間,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鎖定了旁邊維生艙內——那個失去了所有意識光輝,隻剩下生命維持係統冰冷運行的軀體。
林溪。
屏幕上那條刺目的直線,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深處。剛剛蘇醒時那股磅礴的力量感瞬間被一種更深沉、更尖銳的劇痛取代。暗紅與金綠交融的瞳孔劇烈收縮,維生區內的氣壓仿佛都隨之降低。
“溪……”一個沙啞的、仿佛來自靈魂深淵的單音從他喉嚨裡擠出,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卻蘊含著足以撕裂人心的痛苦。
他猛地轉向主控台後的霍夫曼。動作快得如同瞬移,帶著一股讓空氣都為之扭曲的壓迫感,瞬間出現在防彈玻璃前。他的眼神不再是詢問,而是命令,是源自絕對力量和意誌的宣告。
“霍夫曼。”陳嶼的聲音低沉而穩定,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點敲在眾人心頭,“她的意識……沒有消失。我知道。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掃過林溪維生艙旁複雜的監控數據流,那些代表腦乾活動、基礎代謝的微弱曲線,“她的‘求生執念’耗儘了,但承載她‘存在’的基底……還在。”
霍夫曼心中劇震。陳嶼不僅擁有了恐怖的身體修複能力和絕對清醒的意誌,他的感知力也進化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他能感知到林溪殘存的神經生物電基礎?
“我需要介入。”陳嶼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用輔助記憶。構建……新的錨點。”
霍夫曼倒吸一口涼氣。他瞬間明白了陳嶼的意思。這比之前任何一次神經乾預都要瘋狂!林溪現在處於最深度的植物狀態,自主意識完全歸零,隻剩下最原始的生理反射。在她空白的意識廢墟上,強行介入外部構建的“輔助記憶”,就像在流沙上建造高塔!這不僅僅是技術難題,更是倫理的深淵!
“陳嶼!”霍夫曼試圖保持冷靜,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狀態是‘歸零’!不是沉睡,不是受損!是徹底的意識真空!強行介入輔助記憶,風險無法估量!那可能不是喚醒她,而是……創造出一個基於你執念的、沒有靈魂的幻影!甚至可能徹底摧毀她殘存的生物基質!”
陳嶼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他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在隔開他和林溪的冰冷玻璃上。指尖接觸的地方,玻璃內部竟泛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漣漪——那是他無意識散逸的能量場在擾動現實介質。
“我知道風險。”陳嶼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暗紅與金綠在眼底深處洶湧,“但我知道她還在。隻要存在一絲基礎,我就不會放棄。”他收回手,握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卻又在下一秒鬆開,顯示出強大的控製力。“夏衍帶來的‘綠芽’……它融入了我。它不僅僅是清除信標的鑰匙。它讓我……能‘看到’更深層的東西。她的神經架構,那些被‘子嗣計劃’汙染又被她強行剝離的模板……它們留下了‘空洞’,但也留下了……‘接口’。”
他指向林溪維生艙連接的龐大BCI陣列:“你們的技術,加上我的感知和引導。我們不是憑空創造,而是……重建連接。用她過往真實的碎片,用我們共同的記憶,用……‘綠芽’代表的生機和守護意誌,作為新的基石和橋梁。構建一個她能重新‘認出’自己、找到‘回家’之路的輔助網絡。”
霍夫曼如遭雷擊。陳嶼的構想大膽到近乎荒謬,卻又隱隱指向了一種可能性。利用陳嶼自身進化出的、融合了“綠芽”特性的強大意識作為引導器和穩定器,利用BCI技術精準定位林溪神經架構中殘留的“接口”(那些被剝離模板後留下的、可塑的神經通路),再注入精心篩選、能最大限度喚醒她“本我”的核心記憶片段作為種子……這確實不是粗暴的覆蓋,而更像是在廢墟上重建一座指向“舊我”的路標塔。
但代價呢?對林溪殘存基質的負擔?對陳嶼自身那剛剛穩定、卻蘊含著未知力量的新生意識的消耗和潛在汙染?尤其是想到“子嗣計劃”的終極目標——林溪作為“母體”和“載體”的適配性,這種深度介入,會不會反而加速了那個恐怖計劃的某種進程?
霍夫曼的內心在激烈交戰。他看著陳嶼那雙燃燒著不容置疑意誌的異色雙瞳,又看向維生艙內如同精致人偶般毫無生氣的林溪。夏衍帶來的情報,陳肅的陰影,格雷的毒牙……雙星一滅一寂,堡壘的核心已然崩塌。陳嶼的蘇醒是唯一的變數,是黑暗中陡然亮起的、帶著毀滅與新生雙重氣息的火焰。
“我需要夏衍腦子裡所有關於‘子嗣計劃’神經架構的數據,”霍夫曼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凝重,“需要你全力配合,開放你的意識感知,作為引導的‘燈塔’和‘錨’。這過程……會非常痛苦,對你,對她殘存的基質,都是極大的負擔。而且……”他直視陳嶼的眼睛,“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如果失敗,或者引發不可控的異變……”
“那就開始。”陳嶼打斷了他,語氣沒有任何波瀾,隻有鋼鐵般的決心。他再次將目光投向林溪,那眼神中的熔岩與生機仿佛要穿透玻璃,溫暖她冰冷的軀體。“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把她帶回來。這是請求,”他頓了一下,補充道,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屬於“人”的、近乎懇求的意味,“也是我的意誌。”
維生區內,死寂被一種新的、充滿張力的寂靜取代。霍夫曼看著眼前這個脫胎換骨、宛如人形兵器的青年,又看看維生艙裡失去靈魂的少女。一個擁有獨立自由意誌和恐怖力量的“繼承人”,一個被預定為“母體”卻意識歸零的“最優適配者”。他們之間那斬不斷的羈絆,此刻成了唯一可能撬動絕望的支點。
風暴的中心,因一星的隕落和一星的狂暴覺醒,被推向了更不可預測的未來。霍夫曼深吸一口氣,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決絕取代。他按下了通訊器,聲音恢複了指揮官的冷硬:
“調集所有神經架構學和記憶介入專家!最高權限解鎖夏衍隔離醫療室內的所有NeuroLink相關數據!準備‘深潛者’協議逆向工程模塊,目標:輔助記憶重建!代號……‘歸途’!”
他轉向陳嶼,目光複雜:“記住你的承諾,陳嶼。也記住,我們正在觸碰的,可能是禁忌本身。”
陳嶼沒有回答。他隻是靜靜地站在林溪的維生艙前,像一尊守護著無價之寶的、剛剛蘇醒的古老神祇。他體內澎湃的力量無聲湧動,暗紅與金綠在眼底流轉,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牢牢鎖定在那片意識的荒原上,等待著,也準備著,為他的“溪”開辟一條從虛無中歸來的路。真正的荊棘之路,此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