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濁浪滔天。
船是條破舊的老槽船,船板被歲月和河水浸得發黑,縫隙裡填著乾硬的桐油灰。船老大是個精瘦黢黑的老漢,叼著根旱煙袋,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翻滾的黃色激流,布滿老繭的手緊握著粗糙的舵把。渾濁的河水撞擊著船幫,發出沉悶的砰砰聲,帶起的水沫帶著濃重的土腥氣,撲在臉上,冰涼又粘膩。
林九淵立在船頭,靛藍布袍的下擺被河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手裡拄著那根磨得油亮的桃木手杖,杖尖看似隨意地點在濕滑的船板上,卻穩如磐石。清亮的眸子不複平日憊懶,銳利如鷹,穿透翻騰的水霧,死死鎖住前方河道陡然收束處——那如同黑龍俯首飲水般探入河麵的巨大黑色岬角。
黑龍窟,到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如同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船上每個人的心頭。空氣裡彌漫的不僅僅是河水的腥氣,更有一種淡淡的、令人靈魂都感到滯澀的…血腥味。金靈兒縮在張青鸞懷裡,蓬鬆的尾巴緊緊纏著她的手臂,小腦袋不安地轉動著,【猙瞳】的金色羅盤瘋狂閃爍,指向那黑黢黢的岬角深處,傳遞著強烈的“凶險”與“汙穢”信號。
張青鸞裹著陳玄策的舊道袍,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曾空茫如霧的眼睛,此刻卻多了一絲凝定。她緊緊握著那柄由嫩芽化成的溫潤桃木劍鞘,劍鞘緊貼著掌心,傳來一種奇異的、帶著安撫意味的脈動,仿佛在呼應著她體內那縷新生的、蟄伏的帝血。岬角深處散發出的血腥與怨氣,讓這縷帝血隱隱躁動,如同沉睡的龍被驚擾。
“九淵,那地方…怨氣衝天,血光隱現。”老薩滿佝僂著身子站在林九淵身側,渾濁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布滿皺紋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手中的獸骨法杖頂端,那枚如同猛禽眼球的寶石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卻不斷顫動的五彩微光。“血祭…已近尾聲。龍君的氣息…在哀鳴。”
柳七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冰冷如刀,掃視著渾濁的河麵和水下隱約可見的巨大礁石陰影。“空氣中有‘腐心草’和‘引魂藤’燃燒後的灰燼味道,混雜著龍血的腥膻。河伯…在煉製‘化龍髓’。以萬靈精血為爐火,以真龍魂魄為薪柴,奪其本源,篡其神位。邪術中的邪術。”他的聲音如同淬了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陳玄策懷抱古樸長劍,劍雖無鞘,鋒芒內斂,但他整個人卻如同一柄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劍。他看向林九淵,沉聲道:“林爺,如何進去?強闖,恐驚動那妖人,對龍君不利。”
林九淵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強闖?那是下策。”他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枚不起眼的、邊緣帶著細微鋸齒狀裂痕的暗金色鱗片——正是黃河龍君泣血金鱗!
“靈兒。”林九淵看向金靈兒。
小家夥一個激靈,立刻從小布包裡掏出一枚巴掌大小、通體漆黑、入手冰涼沉重的令牌。令牌非金非玉,正麵刻著一個扭曲的“河”字,背麵是翻騰的浪花紋路,隱隱散發著與黑龍窟同源的陰冷水氣。正是它之前“妙手空空”從河伯心腹身上順來的“河伯令信”!
“拿著,感應龍君氣息,以金鱗為引,以令信開路。”林九淵將金鱗和令信同時遞到張青鸞麵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桃木劍鞘上,“丫頭,你體內那點‘東西’,或許能騙過這邪陣的感知。敢不敢,做這開路的先鋒?”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張青鸞身上。
她看著那枚染血的金鱗和冰冷的令信,又感受著掌心桃木劍鞘傳來的脈動,以及體內那縷因黑龍窟怨氣而微微躁動的新生力量。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模糊卻堅定的意念在蘇醒。她沒有說話,隻是伸出依舊冰涼的手,穩穩地接過了金鱗和令信。
金鱗入手溫潤,仿佛帶著一絲微弱的悲鳴。令信冰涼刺骨,如同握住了一塊寒冰。當她將這兩樣東西握在手中的刹那,掌心的桃木劍鞘猛地一顫!一股溫潤卻堅韌的生機順著她的手臂蔓延,瞬間包裹住那陰冷的令信!令信散發的邪異水氣如同遇到了克星,被強行壓製、掩蓋!同時,金鱗上的悲鳴似乎也微弱地回應了一下。
張青鸞深吸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河風,走到船頭,麵向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黑龍窟入口。
“走!”林九淵低喝。
老槽船如同離弦之箭,在船老大精準的操控下,順著一個湍急卻隱秘的洄流,猛地紮入黑龍窟巨大的陰影之中!
光線瞬間昏暗下來。渾濁的河水在這裡變得如同墨汁般漆黑粘稠,巨大的鐘乳石如同倒懸的獠牙,從高聳的穹頂垂下,滴滴答答落著冰冷的水珠。空氣潮濕陰冷,血腥味和怨氣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洞窟深處,隱隱傳來低沉如悶雷般的龍吟,充滿了痛苦與憤怒,還有無數生靈臨死前絕望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哀嚎嘶鳴。
船無聲地滑行在漆黑的河麵上。張青鸞站在船頭最前,左手緊握桃木劍鞘,右手平舉,托著那枚被桃木生機包裹、光芒黯淡的河伯令信。她閉上眼,努力感應著金鱗上傳來的微弱悲鳴方向,體內那縷新生的帝血之力在桃木劍鞘的引導下,如同涓涓細流,極其小心地注入令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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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令信表麵的浪花紋路極其微弱地一閃,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黑色水紋蕩漾開來,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周圍粘稠的黑暗與水氣中。前方看似密不透風的黑暗和水下隱約可見的、如同巨大柵欄般的礁石陣,竟然隨著這道水紋的擴散,如同幻影般微微扭曲,讓開了一條僅容小船通過的狹窄水道!
“成了!”金靈兒用小爪子捂住嘴,壓抑著興奮的低呼。
船順著水道滑入。洞窟內部更加幽深廣闊,兩側嶙峋的石壁上,竟然開鑿著無數簡陋的石龕!每一個石龕裡,都蜷縮著一具或人或獸的乾癟屍骸!屍體麵目扭曲,保持著死前極致的痛苦姿態,身上布滿了詭異的血色符咒!絲絲縷縷暗紅色的血氣,正從這些屍骸中不斷被抽離,彙成一道道肉眼可見的血色溪流,如同活物般朝著洞窟最深處湧去!
萬靈血祭!以生靈精血魂魄為引!
越往深處,龍吟聲越清晰,也越痛苦。血腥味濃得化不開,粘稠得如同實質。
終於,船駛出了狹窄的水道,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地下溶洞!洞頂高不見頂,無數巨大的鐘乳石柱連接天地。溶洞中心,並非深潭,而是一座由無數慘白骸骨堆砌而成的、高達十丈的巨大祭台!
祭台通體散發著不祥的暗紅色血光,表麵刻滿了扭曲蠕動、仿佛活物般的邪異符文。祭台頂端,矗立著九根粗大無比、纏繞著漆黑鎖鏈的青銅巨柱!鎖鏈的另一端,死死捆縛著一頭龐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