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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管局總部頂層,防彈玻璃隔絕了下方城市虛假的喧囂。
鄭揚的辦公室空曠得能聽見空氣凝滯的流動聲,厚重的窗簾半掩,縫隙裡透進的光線切割著懸浮的微塵,也映著窗外天空那道未曾消失,如今卻黯淡如的【門】。
吳曜站在陰影裡,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墨色岩石。
“大地與礦脈的聖物……”鄭揚的聲音乾澀,打破了死寂,目光從窗外的【門】移回吳曜身上,“……也毀了?”
鄭揚不需要答案,這沉重的確認隻是垂死掙紮的儀式感,是錨定在已知災難上的最後一絲徒勞。
吳曜隻是微微頷首。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無法察覺,卻帶著終結般的重量。他黑袍的兜帽壓得很低,看不清神情,隻有下頜線在昏暗光線下繃緊。
鄭揚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仿佛帶著鉛塊墜入肺腑。他背對著吳曜,望著玻璃上自己疲憊的倒影,聲音低沉得像在碾碎沙礫,“這是人類最後的時光了,是嗎?”
“成敗在此一舉。”吳曜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冰冷的鐵器摩擦,“你或許可以回家。和家人聚聚。”
鄭揚緩緩轉過身,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近乎荒誕的苦笑。
“家?我不能走,吳曜。”鄭揚指了指窗外,“看看下麵,看看天上那道門,異管局早就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成了象征,也成了靶子。
我一走,哪怕隻是離開這張椅子幾個小時,恐慌就能像野火一樣燒穿這層薄薄的‘秩序’紙皮。社會會立刻亂套,在末日真正降臨前就自己把自己撕碎。”鄭揚的聲音裡是滿滿的清醒,也是被責任釘死在十字架上的無奈。
吳曜沉默著,再次點了點頭,陰影籠罩著他,像一層無法剝離的裹屍布。片刻的死寂後,他開口,聲音穿透凝滯的空氣,帶著一種奇異的,將千鈞重擔輕輕拋出的疲憊。
“你感覺……人類應該和母神同歸於儘,還是去搏一下?”吳曜把選擇權,連同那渺茫得近乎殘忍的希望,一起推給了鄭揚。
鄭揚沒有立刻回答。他凝視著陰影中的吳曜,仿佛要穿透那層黑袍,看清裡麵那個同樣被命運反複碾壓的靈魂。他反問,聲音平靜卻如重錘,“你感覺,地球是人類的嗎?”
問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吳曜的身影在陰影裡似乎凝固了。時間流淌了幾秒,他才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哲學般的漠然開口。
“地球……不是人類的。人類不過是附著在它表麵的苔蘚而已。”這認知殘酷而真實,剝去了所有自大的幻象。
鄭揚緊繃的肩膀微微鬆弛了一點,是認同,也是某種解脫。
“我感覺,七神應該也是這樣想的。”鄭揚走近一步,聲音帶著一種蒼涼的洞悉,“祂們希望人類能像苔蘚一樣堅韌,與自然抗爭,融入自然,成為它漫長循環的一部分。這樣,星球才能延續,人類或許才有未來。”
鄭揚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地投向吳曜的陰影,“而母神……祂隻當人類是祂的孩子。孩子需要成長,自然的好壞?不過是祂孩子成長路上可以隨意撥弄的沙盤。重要,但並非不可替代。”
鄭揚的聲音斬釘截鐵,將選擇赤裸裸地攤開在吳曜麵前。
“如果你認為人類是地球上的苔蘚,那就放手一搏。”
“如果你認為人類是地球的主人,那就把世界交給創生教派。”
“如果你認為人類是世界的害蟲……那就讓我們,和母神,一起化為宇宙的塵埃。”
陰影中的吳曜,仿佛被這三句重錘狠狠擊中。他站在那裡,久久沒有動彈,像一座被遺忘在暴風雪中的黑色石碑。
……
吳曜離開了異管局那座冰冷的堡壘。他隻是像一個最普通的,被生活磋磨過度的年輕人,一步步走進了城市尚未完全恢複運轉的街道。他在一家勉強營業的廉價超市裡,買了一把最普通的家用剪刀。
找到了一間充滿腐朽和孤絕氣息的臨時住所,吳曜脫下了那件象征使徒身份,浸染過太多血腥與絕望的破舊黑色鬥篷。
布料滑落在地,像褪下一層沉重的詛咒。吳曜換上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一件普通的灰色連帽衫,那是他大學時代的舊衣,帶著一絲遙遠而模糊的青春氣息。
站在布滿水漬的衛生間鏡子前,他看著鏡中人。
深陷的眼窩下是濃得化不開的烏青,如同永不消散的淤痕,刻印著靈魂的疲憊與煎熬。
吳曜拿起剪刀,對著鏡子,生疏地,幾乎是粗暴地剪向自己淩亂糾纏的黑發。發絲簌簌落下,參差不齊,露出蒼白的額頭和脖頸,確實讓他看起來“精神”了一些,像強行刮去表麵的苔蘚露出底下脆弱的岩層。
然而,那濃重的黑眼圈,像兩道永恒的烙印,頑固地盤踞在眼瞼之下,是任何剪刀都無法修剪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重負。吳曜放棄了,將剪刀丟進洗手池,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吳曜把那件象征過往的鬥篷胡亂塞進一個磨損的背包,拉鏈拉到一半,黑色的布料還倔強地露著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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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隅,在一個普通得有些陳舊的居民小區裡,白千芊正提著剛從樓下小超市買回來的為數不多的打折蔬菜。
失業的陰雲籠罩著她,社會秩序如同驚弓之鳥,工作遙遙無期,白千芊隻能困守在這方寸之地,等待著一個或許永遠不會真正到來的“恢複”。
就在白千芊低頭翻找鑰匙的瞬間,一個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樓道略顯昏暗的光線下。白千芊下意識抬頭,手中的塑料袋瞬間脫手,砸在地上,幾顆土豆滾落出來,沾滿了灰塵。
白千芊僵在原地,瞳孔因震驚而放大,死死盯著眼前的人。那個記憶裡意氣風發、帶著點書卷氣的青年,如今被折磨得形銷骨立,輪廓依舊,靈魂卻仿佛被反複灼燒重塑過,陌生得讓她心碎。
參差的短發下,是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還有那雙……無論如何也無法被新發型掩蓋的,承載著無儘深淵的黑眼睛。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滾燙地滑過臉頰。她沒有尖叫,沒有質問,隻是站在那裡,任由無聲的淚水決堤,衝刷著漫長的等待和無儘的痛楚。樓道裡靜得可怕,隻有土豆滾動的細微聲響和淚水滴落在地的輕響。
吳曜站在幾步之外,看著淚流滿麵的她,那麻木沉寂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極其細微的東西,在堅冰之下,極其艱難微弱地裂開了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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