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的晨鐘,裹挾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穿透長安城清冽的空氣,重重敲打在巍峨宮闕的琉璃瓦上。然而,這象征新朝一日之始的洪音,卻未能驅散甘露殿內盤踞的陰霾。李淵斜倚在鋪著厚厚貂絨的禦座上,眼底沉澱著濃重的疲憊與疑慮。昨夜,玉版上煌煌紫光、霸道龍氣,以及大地深處傳來的嗡鳴,如同鬼魅般在他腦海中反複閃現,每一次閃現都伴隨著次子李世民那張英武剛毅的臉龐,還有長安百姓山呼海嘯般的“秦王”之聲……
尹德妃端著一碗溫熱的參湯,步履輕盈如弱柳扶風,無聲地來到禦座旁。她今日妝容格外素淨,卻更襯得那雙翦水秋瞳楚楚可憐。玉碗輕輕落在禦案上,指尖似是不經意滑過李淵緊握扶手的指節,帶來一絲微涼的觸感。
“陛下……”她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沙啞與後怕,“昨夜……妾身輾轉反側,一閉眼,便是那玉版上駭人的景象……那紫光,煌煌如日,直貫秦王府……妾身雖愚鈍,卻也知曉,紫微星動,非同小可啊。”她微微傾身,蘭麝幽香若有若無地縈繞在李淵鼻端,“秦王殿下已是功勳彪炳,威震宇內,如今世子初生,便引動如此天象……妾身……妾身並非妒忌,隻是憂心這過於煊赫的天威,福禍難料。古語有雲,‘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此不加掩飾的天命昭示……陛下,”她抬起盈盈淚眼,“妾身隻怕……這非但非社稷之福,反而會引來莫測之禍,殃及皇家根本啊!”
“莫測之禍?”李淵咀嚼著這四個字,眉頭鎖得更深。尹德妃的話語,如同最精妙的針,精準地刺入了他內心最隱秘的角落。功高震主,天命加身!這兩把懸頂之劍,被這女子用“憂心社稷”的外衣包裹著,輕輕推到了他麵前。
“愛妃所言……”李淵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朕,又何嘗不憂?”他疲憊地閉上眼。尹德妃低垂的眼睫下,一絲得計的幽光飛快掠過。
***
秦王府,內院暖閣。
暖意融融,安神香木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奶香。特製的溫玉搖籃裡,初生的李承乾睡得正酣。然而,在尋常人目力難及之處,一絲極其細微的陰冷黑氣,如同最頑固的毒藤,纏繞在他周身那層淡金色的龍氣本源之上,緩緩蠕動。
搖籃旁,長孫王妃臉色帶著產後的蒼白,目光片刻不離愛子。她敏銳地察覺到兒子身上那層淡金光芒,似乎比昨夜黯淡了一絲,流轉間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滯澀感。
“殿下……”她看向坐在一旁,正仔細聽著房玄齡低聲稟報的李世民,聲音帶著輕顫,“您看乾兒……他周身的光,是不是……有些不同了?”
李世民聞聲,立刻轉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瞬間聚焦。雖然肉眼看不見黑氣,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搖籃周圍原本令人心神寧靜、充滿勃勃生機的威嚴氣息,似乎被一層極其微弱、卻揮之不去的陰冷所侵染!
“克明!”李世民的聲音陡然轉冷。
早已侍立一旁、麵色凝重的杜如晦立刻上前,手中托著一個古樸的“定星盤”。他指尖點過符文,羅盤中央晶石亮起,投射出一片朦朧光幕籠罩搖籃。光幕流轉,清晰映照出那層淡金色龍氣光暈邊緣,赫然纏繞著數縷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的陰冷黑氣!它們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死死纏繞扭動,每一次扭動都試圖向龍氣本源內部鑽去,讓整個光幕染上晦暗!
“嘶……”房玄齡倒吸一口涼氣。
長孫王妃臉色煞白。
李世民的眼神,在看清黑氣的刹那,徹底冰封!一股森寒刺骨的殺意,如同實質寒潮,瞬間席卷暖閣!空氣仿佛凝固。
“查!”李世民的聲音如同萬載玄冰相互摩擦,“掘地三尺,也要把昨夜施法的鼠輩,連同他們背後的人,揪出來!挫骨揚灰!”他猛地轉向杜如晦,“克明!此等陰毒之物,可能祛除?需要什麼?縱是龍肝鳳髓,本王也給你取來!”
杜如晦急速掐算推演:“殿下息怒!此穢氣陰毒頑固,附著於龍氣本源,強行祛除,恐傷及小郎君根本!龍氣至陽至剛,自有滌蕩汙穢之能,隻是小郎君初生,龍魂尚稚嫩,驅逐速度緩慢。當務之急,需尋天地間至陽至純之物,或蘊含無上浩然正氣之法寶,置於小郎君身側,以陽克陰,以正壓邪,緩緩消磨此穢氣,助龍氣自行將其逼出!”
“至陽至純?浩然正氣?”李世民眼中精光爆射,“玄齡!即刻動用所有力量,遍尋天下!道門純陽丹鼎?佛門高僧舍利?上古遺留的純陽寶玉?凡有此線索者,重賞!無論代價!”
“臣領命!”房玄齡肅然應道。
“還有!”李世民目光如刀,“昨夜之事,王府防衛仍有疏漏!敬德!”
“末將在!”尉遲敬德轟然應諾,大步跨入。
“從今日起,小郎君身邊十二時辰,必須有你或叔寶親自守護!再增調兩隊玄甲衛,內院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杜如晦,隱龍陣全力運轉,範圍再擴大!本王要這秦王府,固若金湯,滴水不漏!一隻邪祟的蠅蟲,也不準飛進來!”
“末將(臣)遵命!”尉遲敬德和杜如晦同時躬身。
李世民目光落回搖籃,那幾縷蠕動的黑氣,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心上。他俯身,寬厚手掌輕柔懸停搖籃上方,眼神從滔天殺意化為深不見底的痛惜與守護意誌。
“乾兒……”他低沉的聲音,蘊含著撼動山嶽的力量,“爹在。任何魑魅魍魎,敢傷你分毫,爹必讓他……萬劫不複!”
***
太極宮,兩儀殿。
朝議氣氛壓抑。昨夜異象雖被禁口令封鎖,卻早已悄然散播。幾乎所有朝臣的目光,都或隱或顯地瞟向站在武將之首的李世民。
李世民神色平靜,淵渟嶽峙。
龍椅上,李淵端坐,冕旒遮麵,隻露緊抿的唇和緊繃的下頜。他目光掃過群臣,在李世民身上停留一瞬,隨即移開。
“眾卿平身。”李淵聲音聽不出喜怒。
例行朝議進行,表麵平靜,暗流洶湧。當一份關於關中水利的奏疏議畢,殿中侍禦史溫彥博突然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溫彥博聲音洪亮沉重,“昨夜天降異象,長安震動!紫微星輝耀世,直貫城北;龍吟之聲響徹大地!此乃百年未有之奇觀!然臣觀史冊,凡此等異象,非大吉,即大凶!昔年熒惑守心,乃亡國之兆;彗星襲月,主兵戈大起!昨夜紫微星動,落於親王宅邸,龍吟應和初生嬰啼……此象之凶吉,實難預料!臣鬥膽叩問天聽,懇請陛下以社稷為重,召欽天監監正李淳風當殿釋疑!更應詳查此異象所應之人、所主何事,以免天象示警,而我等懵然不知,釀成滔天大禍!”他目光有意無意掃過李世民。
滿殿嘩然!
“溫禦史此言差矣!”吏部尚書高士廉立刻出列反駁,“天降祥瑞於皇家,乃陛下聖德感天,大唐國運昌隆之兆!秦王妃誕育皇孫,乃陛下添丁之喜,此等吉慶,如何能與熒惑、彗星等凶兆相提並論?溫大人危言聳聽,是何居心?”
“高尚書此言,才是避重就輕!”太子洗馬魏征緊隨其後出列,目光銳利如刀,直視高士廉,“天象示現,自有其深意!紫微者,帝星也!煌煌帝星之光,不落於象征國本的太極宮、東宮,卻精準貫入親王宅邸!更有龍氣衝霄,地脈嗡鳴應和!此等異象,豈是一句‘皇家添丁之喜’便可輕描淡寫揭過?敢問高尚書,此象昭示的,究竟是陛下之福,還是秦王殿下之天命?!”最後一句,如同重錘砸在寂靜大殿!
“魏征!你放肆!”高士廉氣得臉色通紅。
“魏洗馬!”宰相裴寂緩緩開口,聲音老成持重,卻字字誅心,“陛下乃真龍天子,天命所歸!紫微帝星,自然拱衛陛下!昨夜星輝貫注秦王府,依老臣淺見,此乃上天昭示秦王殿下父子,當恪守臣節,忠心輔弼陛下與太子,此方為順應天命!若因異象而生他念……則非祥瑞,實乃災殃之始!陛下,”他轉向李淵,“天象既顯,為安天下臣民之心,也為保全秦王殿下父子清譽,老臣懇請陛下,或可令宗正寺會同欽天監,對秦王世子進行一番‘祈福禳解’之儀?以示皇家對天象之敬畏,亦顯陛下對皇孫之愛護!”
“祈福禳解”四字,如同毒刺!這分明是要將承乾置於被審視、被懷疑的位置!
武將隊列中,程咬金、秦瓊等人怒目圓睜。李世民依舊平靜,但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已微微發白。他深邃的目光掃過溫彥博、魏征、裴寂,最後落向龍椅上的李淵。
李淵端坐龍椅之上,階下激烈的爭論如同燒紅的刀子切割著他緊繃的神經。魏征的“秦王之天命”,裴寂的“祈福禳解”,尹德妃的“木秀於林”,在他腦中激烈碰撞。
“夠了!”李淵猛地一拍禦案,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煩躁與帝王之怒,壓下了滿殿嘈雜。
大殿死寂。
李淵的目光,如同沉重的磨盤,碾過階下臣子,最終定格在李世民身上。那目光裡,有審視,有疑慮,有複雜,但更多的是帝王對威脅權柄的本能忌憚與冰冷警告。
“天象玄奧,非人力可儘窺。”李淵聲音沉穩,卻不容置疑,“秦王世子降生,乃朕之家事,亦是國朝之喜。昨夜異象,朕已知曉,欽天監自有論斷。然——”他話鋒一轉,語氣加重,“社稷之重,在於安定!朕不希望,也不允許任何人,借天象之名,行離間天家、攪亂朝綱之事!秦王功勳卓著,世子乃朕嫡孫,此乃事實!溫彥博、魏征,爾等關心國事之心可嘉,然言辭過激,揣測天家,罰俸三月,以示薄懲!”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裴寂和高士廉,最終又落回李世民:“至於裴相所言‘祈福禳解’……皇孫初生,稚嫩之軀,不宜驚擾。此事,容後再議!退朝!”說罷,不等群臣反應,李淵已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這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的處置,實則將李世民父子推向更危險境地!“容後再議”四字,如同懸頂利劍!猜忌的火星在乾柴下陰燃!
李世民站在原地,看著父親離去的方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緊握在袖中的手,指甲已然深深陷入掌心。
***
齊王府彆苑,密室。
氣氛比之前更加陰森。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腥氣與甜膩焦糊味。昨夜反噬痕跡猶在。那尊黑色神像眼窩中猩紅光芒黯淡,透著暴怒後的虛弱與貪婪。
三個黑袍人盤坐在地,氣息萎靡。為首的白眼黑袍人(鬼目先生)臉色灰敗,胸口衣襟殘留血跡。另外兩人(毒叟、魂梟)也元氣大傷。
李元吉煩躁踱步,臉上橫肉扭曲,眼中交織挫敗、暴怒與瘋狂貪婪。“廢物!一群廢物!”他對著黑袍人咆哮,“連個奶娃娃都奈何不了!還折損了神尊的力量!”
鬼目先生艱難抬頭:“齊王殿下息怒……是屬下等低估了那幼龍的底蘊……強攻硬取,確非良策。”
“那你說怎麼辦?!”李元吉一把揪住鬼目先生衣領,“看著李世民的兒子頂著真龍名頭耀武揚威?那紫微星,那龍氣……本該是我的!”
“殿下……放手……”鬼目先生喘息,“強攻不行……便用……蝕魂之毒!此子龍魂雖強,但終究初生,魂體如同無瑕琉璃,最懼陰邪侵蝕!隻需尋得與其血脈相連之物……以此為媒介,布下‘九子噬魂釘’!此釘無形無質,專傷神魂本源!一旦釘入,便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其龍魂根基,使其龍氣由內而外,漸漸枯竭、汙濁!待其根基被蛀空,龍魂衰弱不堪之時……便是神尊降臨,攫取其龍氣本源,反哺殿下之絕佳時機!”
“血脈相連之物?”李元吉鬆開手,眼中凶光閃爍。
“其生母,或生父,近期貼身佩戴、沾染了其氣息精血之物!效力最強!”鬼目先生慘白眼窩詭異地閃爍。
李元吉臉上橫肉抽動,露出殘忍興奮的笑容:“好!好一個‘蝕魂之毒’!釜底抽薪!本王喜歡!本王這就去弄!你們,立刻準備布陣之物!這一次,若再失手……”他眼中凶光畢露。
“殿下放心!”鬼目先生和另外兩人同時俯首,聲音怨毒狂熱,“此次,必讓那幼龍魂銷骨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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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內院,戒備森嚴。玄甲衛重甲反射冷光,隱龍陣全力運轉。
暖閣內,氣氛凝滯。杜如晦盤膝坐地,操控幾枚散發溫潤白光的玉符懸浮搖籃上方,組成聚靈引陽陣。然而效果甚微,那幾縷黑氣隻是微微蠕動收縮。李承乾眉頭無意識地蹙起。
“克明……”長孫王妃焦慮道。
杜如晦疲憊搖頭,額角滲汗:“王妃恕罪……此穢氣陰毒異常,已與龍氣本源表層共生糾纏。尋常聚陽引氣之法,隻能稍加壓製,卻難以拔除。強行施為,恐傷及小郎君……除非有至陽至聖之物,或蘊含無上正氣的法寶。”
就在這時,尉遲敬德的聲音隔著珠簾傳來:“殿下,王妃,杜大人!府外有一道人求見,自稱終南山袁天罡,言或有法可解小郎君之憂!”
“袁天罡?”杜如晦眼中驟然爆出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