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渣土車停在礦坑入口的高處，如同一座沉默的鋼鐵堡壘。他站在車頂，冰冷的夜風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
他手中拿著一個高倍夜視望遠鏡，銳利的目光穿透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掃視著礦坑內如同地獄般的景象。
目光所及，是士兵們布滿血絲的眼睛，那裡麵除了極度的疲憊，更深處是一種被殘酷現實擊碎信仰後的空洞和麻木。
是那些被士兵們背進來、此刻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眼神呆滯的平民。是礦坑角落裡，那些被拋棄者的親屬們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死寂。礦坑裡一片死寂。隻有粗重痛苦的喘息和低低的啜泣在冰冷的空氣中飄蕩。
林默放下望遠鏡，臉上沒有任何動容。他拿起通訊器，聲音平靜無波，清晰地傳入每一輛車的接收器，也傳入趙剛所在的越野車：“原地休整一小時。分發食物和水。警戒哨位雙倍！趙剛，帶幾個還能動的軍官，過來見我。”
命令下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沒有激起任何波瀾。人們隻是機械地接受著這短暫的喘息。
趙剛掙紮著從越野車裡下來，腿上的傷口因為長時間的壓迫和寒冷，已經麻木得失去知覺。
他拒絕了士兵的攙扶，拄著一根臨時找來的木棍，一步一挪，艱難地爬上礦坑邊緣的斜坡，走向林默的渣土車。
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更牽扯著心中那沉甸甸的、滴著血的負罪感。
另外幾個還能勉強行動的軍官也跟了上來，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渣土車旁，林默負手而立，背對著他們，眺望著東方天際那一線漸漸泛起的魚肚白。天，快亮了。
趙剛走到近前，停下腳步，拄著木棍，低垂著頭，聲音嘶啞乾澀：“城主…後隊…已抵達三號點…人員…損失統計…”他艱難地報出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
林默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那隻是無關緊要的損耗報告。
沉默在黎明的寒風中蔓延。趙剛和其他軍官都低著頭，不敢說話。他們等待著林默的雷霆之怒，或者更殘酷的訓斥。
“抬起頭來。”林默的聲音忽然響起，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趙剛等人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林默的背影。
林默緩緩轉過身。晨光熹微，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的側臉輪廓。
他的目光掃過眼前這些傷痕累累、精神瀕臨崩潰的軍官，最終落在趙剛那張布滿血汙和深深疲憊的臉上。
“知道為什麼帶你們出來嗎？”林默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不是為了讓你們看風景，也不是為了讓你們當聖人。”
他向前一步，目光銳利如鷹隼，直刺趙剛的眼底：“趙剛，還有你們所有人，都給我記住！末世裡，沒有眼淚，沒有猶豫，更沒有廉價的同情！仁慈和猶豫，隻會帶來更多的死亡！你們昨夜背起一個人，或許救了他一時，但你們拖慢的速度，可能會讓整個隊伍被屍潮追上，所有人都得死！你們扔掉一個，是讓他一個人死！你們拖累整個隊伍，是讓所有人陪葬！包括你們自己！”
他的話語冰冷而殘酷，如同手術刀般剖開血淋淋的現實。
“沙巴克，不是天堂。那裡一樣有鐵律！一樣需要你們用命去拚！用血去守！”林默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誌，“收起你們那些無用的眼淚和愧疚！想活下去？想保護剩下的人？那就給我把牙齒咬碎！把心腸煉硬！變成武器！變成鋼鐵！用你們的命，去給剩下的人搏一條生路！這才是你們唯一的價值！聽清楚了嗎？！”
黎明的微光中，林默的身影如同矗立在懸崖邊的黑色磐石，散發著冰冷而強大的壓迫感。
趙剛呆呆地看著林默，看著他那雙在晨光中亮得驚人的、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林默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他混亂而痛苦的心上，將那層包裹著愧疚和軟弱的殼砸得粉碎！
他靈魂深處那與林默緊密相連的星圖，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能量，劇烈地旋轉、燃燒起來！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趙剛的頭頂！那不是感動，而是一種被徹底點醒、被殘酷現實淬煉後產生的、破釜沉舟的決絕和認同！
是的！仁慈無用！猶豫是毒！隻有變成鋼鐵！變成武器！才能在這地獄裡殺出一條血路！
“聽清楚了！城主！”趙剛猛地挺直了劇痛的身體，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來，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仿佛瞬間脫胎換骨！他眼中所有的迷茫、痛苦和猶豫都被一種近乎狂熱的、冰冷的戰意所取代！
他身後的幾個軍官，也被這氣勢所感染，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眼中燃起同樣的火焰。
“很好。”林默看著趙剛眼中那徹底蛻變的火焰，微微頷首，“下去。抓緊時間休整。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沙巴克，就在前方！”
他轉過身，再次望向東方。天邊，那抹魚肚白正在迅速擴大，染上淡淡的金色。黑夜，即將過去。
但通往沙巴克的最後一段路，依舊籠罩在未知的死亡陰影之中。
短暫的休整如同飲鴆止渴。冰冷的壓縮乾糧和帶著鐵鏽味的涼水勉強塞進肚子，帶來的不是滿足，而是腸胃的絞痛和更深重的疲憊。
礦坑裡彌漫著一種麻木的死寂，連哭泣聲都微弱了下去，隻剩下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傷者壓抑的呻吟。
林默站在渣土車頂，如同冰冷的計時器。當手表上的指針指向預設位置，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拿起擴音器，冰冷的聲音如同鋼鞭抽打在每一個幸存者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時間到！全體集合！目標——沙巴克！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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