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覆蓋住昆侖山口。那抹橘色的光在沙地裡明明滅滅，林深第三次巡營經過時，發現光罩周圍的沙地上，多了串歪歪扭扭的小腳印，像是什麼夜行的齧齒動物繞著圈子打量這團奇異的光。
“估計是沙鼠，”老隊長不知何時跟在身後，手裡拄著根撿來的枯樹枝當拐杖，“這東西精得很，去年在羅布泊，我們埋的物資箱，第二天就被它們啃出個洞。”老人咳嗽兩聲，喉間帶著高原反應特有的沙啞，“但它們也認東西，你對它好，它就不糟蹋你的物件。”
林深蹲下身，指尖離光罩還有半尺遠，就能感覺到微弱的暖意。倒計時器的嗡鳴比白天更清晰了些，像某種昆蟲的振翅聲。他想起今早陳望舒蹲在這裡時，鬢角的碎發被風吹到光罩上，橘色的光暈在她耳後流動，像給皮膚鍍了層蜜。
“您說十年後，來挖膠囊的會是些什麼人？”林深的聲音被風揉得很輕。
老隊長往嘴裡塞了顆潤喉糖，薄荷味在夜色裡散開。“不好說，”他望著遠處營地的燈火，那裡有隊員們說笑的聲音飄過來，“可能是新畢業的學生，拿著更先進的探測儀；也可能是像我這樣的老頭子，帶著徒弟來認認當年的地界。但不管是誰，看到裡麵的羅盤，總會想起些什麼的。”老人頓了頓，枯樹枝在沙地上畫了個圈，“就像我們現在看到這光，總會想起昨天埋膠囊時，望舒那丫頭把頭發彆到耳後的樣子。”
林深的耳尖有些發燙，他起身時踢到塊碎石，石子滾到光罩邊停下，被橘色的光映得像塊瑪瑙。白天發現的足跡化石還在腦海裡浮動，三百萬年前那隻奔跑的小獸不會想到，自己慌亂的腳印會被時光凝固，成為後世陌生人眼中的風景。就像此刻圍坐在營地裡的他們，或許也正被某雙未來的眼睛注視著。
營地傳來集合哨聲，是晚餐時間。林深轉身時，看見陳望舒抱著文件夾從帳篷裡出來，月光在她肩上鋪了層銀霜。她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往這邊望過來，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兩人的視線在夜色裡撞了個正著，像兩顆短暫交彙的星。
“老隊長說你們在這兒。”陳望舒走過來時，文件夾在臂彎裡輕輕晃動，她遞過來兩張打印紙，“剛整理完膠囊裡的物品清單，你看看有沒有漏的。”紙上的字跡清秀，在手電筒的光線下微微發藍，林深注意到“地質羅盤”那行字旁邊，畫了個小小的pass圖標，是她特有的記筆記方式。
“小張的牛肉乾，小李的登山繩，還有您的工作手冊。”林深逐行核對，指尖劃過“全家福”三個字時，停頓了半秒。照片裡陳望舒站在最左邊，被風掀起的衣角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雙笑彎的眼睛，像藏著兩汪清泉。
老隊長突然笑起來，拐杖往地上敲了敲：“我年輕時跟師傅埋過個鐵盒子，在祁連山。裡麵有張糧票，還有半本《地質勘探手冊》，紙都泛黃了。後來十年期滿，我帶著徒弟去找，那地方早變成了水庫，鐵盒子估計沉在水底了。”他望著光罩，眼睛在夜色裡發亮，“但我總覺得它還亮著，像水裡的月亮，雖然撈不著，可知道它在那兒，心裡就踏實。”
橘色的光突然閃爍了兩下，像是在回應老人的話。陳望舒低頭看著光罩裡跳動的數字：小時17分09秒。一天時間，又悄悄溜走了十幾個小時。她想起下午檢測岩石樣本時，林深專注的側臉，陽光在他睫毛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陰影，他說：“岩石的半衰期比人的記憶長多了，但記憶能發芽。”
回到營地時，晚餐的香氣已經漫出來。高壓鍋在灶上嘶嘶作響，鍋裡燉著風乾牛肉，是從山下帶來的。小張正舉著相機拍星空，鏡頭對準光罩的方向，快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陳姐你看，”他把相機屏幕轉過來，照片裡橘色的光像枚郵票，貼在深藍色的天幕上，周圍的星星像是蓋在上麵的郵戳，“等十年後，咱們把這張照片也放進新的膠囊裡，告訴那時候的人，當年有顆星星，替我們守了十年的秘密。”
陳望舒接過相機，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摩挲。照片裡的光罩周圍，沙粒反射著微弱的星光，和遠處雪山頂的積雪遙相呼應，像條跨越時空的銀線。她忽然想起林深白天說的話，關於那隻三百萬年前的小獸，或許它奔跑的方向，正是此刻光罩指引的東方。
夜深時，風漸漸停了。林深值夜班，坐在帳篷外的折疊椅上，望著那抹橘色的光。它在寂靜的山穀裡穩定地亮著，像塊被炭火煨暖的玉。他想起剛入職那年，在暴風雪裡迷路，是師傅用最後一格電打開對講機，說“朝著有星光的方向走，地質隊的人，不能輸給風雪”。後來他果然走出了困境，隻是再也沒見到師傅——老人在那次搜救中永遠留在了雪山裡。
倒計時器的光突然轉亮，像顆被點燃的火種。林深知道，此刻在地球的另一端，或許也有人正埋下屬於他們的時光膠囊，或許是在熱帶雨林的樹下，或許是在深海的鑽井平台旁。這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光，像串被時光串聯的珍珠，記錄著不同的故事，卻朝著同一個方向閃爍。
天快亮時，陳望舒出來換班，看見林深趴在折疊桌上睡著了，手裡還攥著那張物品清單。橘色的光透過帳篷的縫隙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圈柔和的光暈，像給夢境鍍了層保護膜。她輕輕把毯子蓋在他肩上，轉身望向東方，遠處的天際已經泛起魚肚白，那抹橘色的光在晨光裡漸漸淡去，卻又在心裡愈發清晰——原來有些指引從不需要刻意照亮，它早已刻進每個埋膠囊的人心裡，像岩層裡的化石，永遠不會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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