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駛進平原時,林硯之從包裡翻出那個野菊錦囊。陽光透過車窗落在錦緞上,金線繡的花瓣在掌心微微發燙,像母親當年熨燙布料時,熨鬥殘留的溫度。她忽然想起展廳裡那盞總在午後傾斜的射燈,此刻才懂,那束光落在旗袍下擺的角度,恰如雁蕩山晨光掠過野菊的弧度。
回到家已是深夜,鑰匙插進鎖孔的輕響,驚得玄關櫃上的玻璃瓶叮當作響。裡麵插著的野菊還是上周從公園采的,此刻花瓣上凝著層薄露,像誰悄悄灑了些碎銀——是頂針的顏色。林硯之摸著瓶身的刻痕,那是小時候趁母親不注意,用頂針劃出的歪扭花朵,如今被歲月磨得隻剩淺淡的印記。
工作室的門虛掩著,縫紉機上蒙著的白布落了層薄灰。林硯之掀開布單的刹那,頂針從袖口滑出,落在金屬台麵上的脆響,驚得月光都晃了晃。機器旁的竹籃裡,還放著母親失蹤那天未用完的金線,線軸上纏著根細如發絲的野菊梗,像根沒被剪斷的牽掛。
她坐在母親當年的藤椅上,將錦囊裡的旗袍碎片鋪在縫紉機上。碎片邊緣的針腳歪歪扭扭,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拿起針線的模樣,倒和筆記本裡母親初學繡工時的針腳重合了。窗外的風卷著幾片野菊瓣撞在玻璃上,輕響裡混著遠處老鐘的滴答聲,像誰在數著針腳走過的歲月。
“原來你在這裡。”
林硯之回頭時,蘇曉正舉著盞台燈站在門口,胸針上的野菊在燈光裡閃閃發亮。小姑娘手裡捧著個紙箱,裡麵是從展廳撤回來的孔雀藍旗袍:“館長說,該讓它回真正的家了。”
旗袍展開的瞬間,工作室裡突然飄起野菊香。林硯之發現旗袍內側的襯裡上,竟用極細的銀線繡著行字,要對著燈光才能看清——“霜降前,樟樹下”。那字跡和筆記本裡的車票日期、茶寮的日曆紅圈,像串被時光藏好的密碼,終於在今夜被月光破譯。
蘇曉突然指著旗袍的盤扣:“外婆說,這種扣法叫‘歸燕’,要最後一顆扣住才算完成。”她從口袋裡摸出枚銀扣,形狀正是朵半開的野菊,“是茶寮老板娘托人寄來的,說沈師傅留了二十年。”
當最後一顆盤扣扣合的刹那,頂針又落在縫紉機上。這次的聲響格外清亮,像二十年前母親教她釘第一顆扣子時,銀線穿過布麵的餘韻。林硯之忽然看見旗袍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個穿藍衫的女子正彎腰繡花,而她自己的影子湊過去時,兩個影子的指尖在月光裡輕輕相觸。
晨光爬上窗台時,林硯之在工作室的抽屜裡,找到本母親的繡譜。最後一頁夾著張她五歲時的照片,照片背麵用頂針刻著個小字:“等”。而照片旁的紙頁上,畫著幅完整的繡樣——漫山遍野的野菊間,有個穿旗袍的女子牽著小女孩,腳下的路全是用金線繡的針腳,一直蜿蜒到天邊。
蘇曉在整理紙箱時,發現了個被旗袍壓著的鐵盒。打開的瞬間,兩枚頂針滾了出來——銀的那枚刻著“硯硯”,銅的那枚刻著“曼君”,正是分彆留在茶寮和展廳的那兩枚。此刻它們在晨光裡相碰,輕響裡混著野菊瓣落地的聲音,像誰在說:看,針腳終於連起來了。
林硯之將鐵盒放在縫紉機最顯眼的地方,旁邊擺著母親的繡譜和那朵壓平的野菊標本。窗外的野菊開得正盛,金黃的花海順著巷口一直鋪向遠處,像條被陽光曬暖的繡品。她拿起針線時,頂針碰在玻璃罐上的輕響,驚起了簷下築巢的燕子,它們掠過花海的身影,正像旗袍襯裡上那行字的尾筆,在歲月裡畫下溫柔的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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