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的銅環上凝著層薄霜,我伸手去擦,指腹觸到處細微的凸起——是上周阿婆用金漆補的牡丹紋缺口,此刻在晨光裡泛著暖光,像顆嵌在木頭上的星子。箱蓋內側新貼了張紙,是穿藍校服的男孩寫的:“花的根,在我們手裡。”
玻璃罩裡的雙色花又綻了層新瓣,這次用的是社區老布莊最後一卷“月光藍”。布莊的周掌櫃送來布料時,捧著本泛黃的賬本:“民國三十一年的賬,記著‘藍緞三尺,換中醫先生兩副退燒方’,旁邊畫著朵小紅花。”他指尖點過那朵花,眼裡的光和太婆臨終前突然亮起的眼神如出一轍。
我忽然想起上個月整理太婆的首飾盒,在銀鐲夾層發現半張字條。麻紙被歲月浸得發脆,上麵用朱砂寫著“棉籽藏於牡丹繡下”,字跡與外公藥方上的批注重合。翻開箱底的牡丹紋襯布,果然露出個油紙包,裡麵的棉籽裹著紅綢,像捧沉睡的星子。
樓下傳來紡車的嗡嗡聲,周掌櫃正教姑娘們紡棉線。穿碎花裙的小姑娘舉著剛紡的藍線跑來,線軸上纏著圈紅綢:“這是阿婆教的,紅的繞三圈,就像當年給傷員包紮的繃帶。”她辮梢的紅頭繩晃呀晃的,是用雙色花的邊角料做的,和老照片裡外公給孩子係的頭繩一模一樣。
樟木箱的暗格裡,新添了樣物件——是王醫生找到的戰地藥箱。木匣邊角的銅包漿磨得發亮,鎖扣上纏著半段藍線,和外婆布莊的銅秤繩結如出一轍。“我祖父的日記裡寫,每次打開藥箱,都能聞到樟木和紅綢的香,是位繡娘怕藥材受潮,特意放的花。”王醫生摩挲藥箱的樣子,像在觸碰易碎的星河。
暮色漫過窗台時,孩子們正在“記憶田”收棉桃。毛茸茸的果實在籃子裡輕輕碰撞,裂開的棉絮裹著線頭,紅的藍的金的,纏成小小的絨球。阿婆把新摘的棉桃擺進樟木箱,和藥箱、賬本、棉籽在箱底鋪成柔軟的雲,月光淌過雕花,在雲絮上織出銀亮的紋。
玻璃罩裡的雙色花在夜露裡愈發溫潤,新添的藍緞帶著棉籽的清香,混著樟木的沉鬱、紅綢的暖甜,在空氣裡釀出種特彆的味道。阿婆說這是“時光的味道”,就像太婆當年打開箱蓋時,漫出來的那股能讓人想起很多事的香氣。
鎖箱時銅環的碰撞聲格外清亮,像在應和田野裡的蟲鳴。我望著箱蓋上男孩寫的字條,忽然懂了太婆說的“結果”——不是棉桃裂開的瞬間,而是紅綢記得的溫柔結了籽,藍緞帶著的堅韌發了芽,是無數雙手接過最初的那點光,讓沉睡的棉籽在時光裡蘇醒,終於長成能遮蔽歲月的星海。
夜風從“記憶田”帶來棉絮的輕軟,孩子們還在給棉桃係標簽,紅綢藍緞在暮色裡飄呀飄的,像無數雙在時光裡相握的手。阿婆站在月光裡,鬢角的白發上落了片雪白的棉絮,她笑著說:“你看,花真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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