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新苗的清香鑽進窗縫,木框裡的雙色花在月光裡輕輕顫動,紅綢的暖光漫過樟木箱的雕花,在箱底投下片細碎的影,像二十年前那棵小樹苗剛破土時的嫩芽。阿婆往窗台上擺了隻青瓷碗,裡麵盛著記憶田的新土,土麵上插著根紅綢帶,風過時飄呀飄的,像在給遠處的老樟樹打招呼。
“這土要拌著月光才好。”阿婆用銀簪輕輕撥弄土粒,簪頭的光映在她眼角的皺紋裡,“你外公當年種薄荷,總在碗裡插根紅繩,說這樣草藥能記得人的氣息。”她忽然指著土麵上的紋路笑起來,那些被簪子劃出的淺痕,竟和老藥方上“薄荷喜陰”的批注筆跡重合了。
玻璃罩裡的雙色花又添了層新瓣,這次用的是社區染坊新出的“春綠”色布,像極了記憶田新苗的嫩芽。染坊的小陳送來布料時,手裡還捏著塊褪色的染布樣本,邊角繡著朵小紅花:“我爺爺的染譜裡記著,二十年前有位阿婆來染布,說要給新栽的樟樹苗做標記,紅的係在東頭,綠的係在西頭。”
樓下傳來鐵鍁的輕響,孩子們正在給記憶田的新苗培土。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拎著水壺跑來,壺柄纏著半段藍緞,是今早從木框裡的花上拆下來的,水滴落在新苗上,濺起的泥點沾著根紅綢線——那是她發辮上的飾物,和二十年前阿婆係在小樹苗上的紅繩一模一樣。
樟木箱的暗格裡,新藏了樣物件——是李伯找到的老樟木樹苗的種植記錄。泛黃的紙頁上記著栽樹的日期,旁邊畫著朵簡筆畫的花,紅瓣綠莖,和小陳送來的染布樣本上的花如出一轍。“當年栽樹的人說,要讓樟木記得花的樣子,等樹長大了,好給花做個新家。”李伯摩挲紙頁的樣子,像在觸碰段會呼吸的時光。
月光把木框照成塊溫潤的玉,雙色花在裡麵靜靜舒展,新添的綠布在紅綢藍緞間織出片小小的春天,纏進了老染譜的墨跡,纏進了種植記錄的紙紋,纏進了孩子們的笑聲,終於纏成股讓人安心的暖意。阿婆把剛繡好的樟樹葉放進箱裡,葉尖用綠線繡了個小小的“生”字,針腳和二十年前她給小樹苗做標記時的針腳一模一樣。
“你看這葉脈,”阿婆舉著繡葉對著月光,綠線在她掌心閃閃發亮,“和記憶田新苗的紋路一個樣。”樓下的孩子們正在唱新學的《育苗謠》,調子是從老樟樹上的蟬鳴改的,詞兒裡唱著“紅繩係春芽,藍緞護新根,花在木框笑,樹往雲裡長”。
玻璃罩上凝著層薄薄的水汽,把雙色花的影子拉得很長,漫過箱底的種植記錄,漫過老染譜的殘片,漫過孩子們的水壺,終於漫到窗台上的青瓷碗。我輕輕嗬氣去擦,水汽散開的地方,正好露出新添的綠布上繡的小字:“給二十年後的新苗”。
樟木箱的銅鎖在風裡輕輕晃,鎖鼻上纏著的三色線——紅的藍的綠的,在月光裡像條發光的河,一頭連著二十年前的小樹苗,一頭接著此刻的新苗,中間淌過太婆的針腳、外公的藥鋤、外婆的染缸、阿婆的針線籃,終於流進孩子們的指尖。
阿婆抱著新縫的布娃娃下樓時,娃娃的衣角繡著朵小小的花,紅瓣藍蕊綠莖,像顆剛發芽的星子。“小丫頭要把娃娃放在樟樹下,說要陪新苗睡覺。”她的聲音混著新苗的清香漫開來,和樟木的沉鬱、染布的微澀、棉絮的清甜,在空氣裡釀成種讓人期待的味道。
鎖箱時銅鎖的輕響格外清脆,像在給新苗道晚安。我望著窗台上的青瓷碗,紅綢帶在月光裡輕輕起伏,土麵上的紋路被風拂成新的樣子,像朵正在慢慢開放的花。忽然懂了阿婆說的“茂盛”——不是花長得更大,是紅綢記得的春天、藍緞護著的希望、綠布纏著的新生,在無數雙手的照料裡,讓二十年前的小樹苗長成了可依的大樹,讓最初的那朵花,在時光裡開成了片永遠春天的星海。
夜風從記憶田帶來更濃的清香,木框裡的雙色花在月光裡輕輕點頭,像在和新苗約定,等到來年春天,一起長得更高、更茂盛。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