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著新翻的泥土香鑽進窗,樟木箱空了的內腔裡,樟木的沉鬱氣息反而愈發清晰,像在細細回味曾藏過的那些故事。木牌上的三色線在月光裡晃呀晃的,影子投進空箱,紅的藍的綠的在箱底織出細碎的網,像在給未來的新物件鋪床。阿婆往箱裡墊了塊新織的棉毯,是用記憶田的新棉紡的線,毯角繡著朵小小的花苞,針腳比當年給太婆縫的褥子還要細密。
“空箱子才好裝新東西。”阿婆用軟布擦拭箱底的牡丹紋,指腹蹭過雕花的溝壑,“你外公當年總說藥箱空了才高興,說明沒人需要吃藥了。”她忽然指著箱角的銅環笑起來,環上還留著係雙色花時的線痕,紅的藍的綠的交疊著,像道淺淺的年輪。
我忽然在棉毯的褶皺裡發現片枯葉,是從老樟樹上飄來的,葉脈間纏著半段紅綢,和社區檔案室那本《空箱記》裡夾著的葉子一模一樣。1965年的秋天,有人在空樟木箱裡埋了片樹葉,附言寫著:“騰出地方,好裝新日子。”冊子的最後一頁畫著隻空箱,箱口飄著三色線,像在等風送來新故事。
樓下傳來孩子們的爭執聲,他們在給空箱準備第一件新物件。穿藍校服的男孩要放自己做的木刻花,穿碎花裙的小姑娘要放繡了半朵的花瓣,最後決定都放進去,用綠布包成個小小的包袱。“就像太婆當年把東西包成包袱藏起來。”小丫頭說話時,辮子上的棉絮穗子掃過箱蓋,像隻輕輕跳動的星子。
樟木箱的暗格裡,新添了本《納新簿》。第一頁貼著張空箱的照片,旁邊是孩子們寫的《致未來》:“我們會把新葉、新線、新故事都放進箱子,等明年花開時,就有滿滿一箱春天了。”字跡旁邊畫著群小小的手,正往空箱裡遞東西,紅的藍的綠的,像在往裡倒彩虹。
阿婆端著剛蒸的南瓜糕進來時,竹蒸籠外裹著層藍緞,是用今早拆的舊包袱皮蓋的。“你外婆總說南瓜糕要趁熱吃,就像新事要趁熱記才鮮活。”她的聲音混著南瓜的甜香漫開來,和樟木的沉靜、棉毯的清軟、新土的微腥,在空氣裡釀成種讓人踏實的味道。蒸籠的竹篾上,留著孩子們用紅筆寫的“第一份新甜”。
月光把空箱照得透亮,箱底的牡丹紋在光裡愈發清晰,像朵正要從木頭裡長出來的花。我輕輕合上箱蓋,聽見裡麵傳來細碎的響動,是孩子們放的木刻花和花瓣在輕輕碰撞,像在給空箱打招呼。阿婆說這是箱子在“認親”,認下這些帶著新氣的物件,往後就是一家人了。
樓下傳來錘子的輕響,李伯正教孩子們做木架,要給空箱做個新底座。穿藍工裝的學徒舉著鑿子比劃,木頭上畫著朵巨大的花,紅瓣藍蕊綠莖,和樟木箱的牡丹紋能拚在一起。“我爺爺說家具要成套才親,就像花和葉要長在一起。”他鑿下的木屑落在地上,和記憶田的新土一個顏色。
樟木箱的抽屜裡,新躺了樣物件——是周掌櫃找到的老式染布杆,木頭上纏著三色線,紅的藍的綠的,杆梢的磨損處,和外婆布莊的晾布杆一模一樣。“我奶奶的日記裡記著,空杆才好掛新染的布,就像空箱才好裝新故事。”周掌櫃轉動染布杆的樣子,像在和二十年前的染坊師傅對話。
鎖箱時銅鎖的輕響格外輕快,像在給新開始鼓掌。我望著月光裡的空樟木箱,忽然懂了“空”的意思——不是結束,是讓紅綢記得的溫柔有處可去,讓藍緞帶著的堅韌有地可藏,讓綠布纏著的新生有箱可納,是無數雙手騰出地方,好接住最初的那點光孕育出的新故事,讓二十年前的小樹苗繼續往高長,讓明年從土裡鑽出的新花,能在空箱裡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把根紮得更深,把花開得更盛。
阿婆拎著針線籃下樓時,回頭望了眼空箱,月光從箱縫裡漏出來,在地上投下道細長的光,像在給未來的新物件引路。她說,等明天一早,就要帶著孩子們去采新苗的嫩葉,作為空箱的第二件新東西——“日子要慢慢填,才像模像樣。”
樓下的孩子們還在商量,明天要給空箱係上條新紅綢,就像當年給新苗係的那樣,好讓它記得住回家的路。夜風從老樟樹下帶來更濃的泥土香,空箱在月光裡靜靜待著,像在輕輕說:“我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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