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著新苗的清香鑽進窗縫,樟木箱在月光裡站成座沉默的舞台。箱裡的影子隨著燈籠光輕輕起伏,紅的暖,藍的靜,綠的鮮,在箱底織出流動的譜線,和記憶田的布片遙遙相對——那邊的紅綢藍緞綠布在風裡輕晃,這邊的光影便跟著起伏,像兩支隔岸對唱的歌隊。
阿婆往燈籠裡添了截新燭,燭芯的光暈裡,她正用銀線修補孩子們扯破的合唱譜。“譜子要補得勻,就像日子要過得分明才暖心。”她指尖的銀線穿過紙頁,留下細碎的亮,像給老歌添了些新音符。忽然發現譜子的空白處,有行極細的字跡,是用胭脂寫的:“1955年冬,聽樟木箱唱歌,紅綢是媽,藍緞是爸,綠布是我。”
我在樟木箱的暗格裡摸到個硬物,掏出來看,是枚銅製的小鈴鐺,鈴舌纏著三色線,和太婆嫁妝裡的那隻鈴鐺同款。搖響時,聲音清越得像記憶田新苗的歌唱,恍惚間竟和老相冊裡1948年的鈴鐺聲重合——那時的太婆抱著繈褓,鈴鐺係在嬰兒的手腕上,紅綢藍緞綠布纏成個圓,像顆跳動的心臟。
樓下的孩子們大概還在夢裡合唱,穿碎花裙的小姑娘在睡夢中咂嘴,辮梢的棉絮穗子跟著呼吸輕顫,穗子上係的紅綢,是從記憶田的布片上拆的,此刻正隨著夜風輕輕掃過窗沿,像根牽著夢的線。
樟木箱的抽屜裡,新添了本《續歌簿》。最新一頁貼著張全家福:所有人都站在記憶田,手裡舉著紅綢藍緞綠布,在晨光裡拚成朵巨大的花。照片背麵是阿婆寫的話:“歌不停,花不敗,人不散。”字跡旁邊畫著隻小小的樟木箱,箱口飄著長長的線,一頭連著過去,一頭牽著未來。
周掌櫃送來新染的“三色布”時,布料在月光裡泛著柔和的光,紅的像燭火,藍的像夜空,綠的像新苗。“我奶奶的染坊日誌裡記著,這種布要在樟木箱裡存一夜,才能染上‘家的味道’。”他把布鋪在箱蓋上,褶皺間立刻鑽進些樟木的沉鬱,和染布的清香纏成股特彆的味,像被時光醃過的鄉愁。
王醫生帶著孩子們給新苗測生長高度,卷尺上的紅綢刻度停在“三尺七”,比上周又高了寸許。“我祖父說,新苗長得快,是因為根須裡藏著好多歌。”他說話時,指尖劃過卷尺的藍緞邊緣,那裡繡著行小字:“每寸生長,都是句新歌。”
阿婆端著剛溫的棗茶進來時,白瓷杯外裹著層綠布,是用孩子們繡廢的線頭拚的。“你外公總說棗茶要熱著喝,就像歌要連著唱才夠味。”她的聲音混著棗香漫開來,和樟木的沉鬱、染布的清苦、新苗的微甘,在空氣裡釀成種讓人安心的味道。杯墊是片曬乾的新苗葉,葉脈間用銀線繡了個小小的“長”字。
月光把樟木箱照成塊溫潤的玉,箱裡的影子在燈籠光裡愈發鮮活,紅的藍的綠的在箱底跳著圓舞曲,像在排練明天的新唱段。我輕輕旋開銅鎖,一股混合著燭火、樟木、布料的氣息漫出來,像打開了扇通往過去與未來的門,門裡門外,都是此起彼伏的歌聲。
鎖箱時銅鎖的輕響格外溫柔,像給夜的合唱道了聲“明天見”。我望著月光裡的樟木箱,聽著記憶田隱約傳來的布片輕響,忽然懂了這“永不散場的合唱”是什麼——是紅綢記得的牽掛在代代血脈裡流轉,是藍緞帶著的堅韌在針腳布紋裡延續,是綠布纏著的新生在泥土晨露裡生長,是無數雙手托舉的那點光,在時光裡越聚越亮,讓樟木箱的沉默、新苗的歌唱、人間的煙火,永遠在合唱裡相擁,永遠朝著更暖的明天,把未完的歌,繼續唱下去。
阿婆往燈籠裡加了撮曬乾的薄荷葉,“這樣夜裡的歌會帶著清涼,像新苗在夢裡吹的風。”燭火輕輕跳了跳,箱裡的影子也跟著晃了晃,像在點頭應和。
遠處的記憶田,新苗的布片還在月光裡輕唱,和樟木箱的影子遙相呼應。而明天,當太陽再次升起,孩子們會帶著新的歌詞跑來,把更多的紅綢藍緞綠布係上新苗,讓這首合唱,永遠有新的旋律,永遠有溫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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