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進閣樓時,樟木箱靜靜地立在角落。箱蓋的縫隙裡滲出些清苦的香,混著新抽芽的樟樹氣息,漫過窗台,漫過青瓦,漫向遠處漸亮的東方。
我伸手撫過箱身,木紋在掌心凹凸起伏,像觸摸著幾代人的掌紋。箱角有塊淺褐色的疤痕,母親說那是1976年地震時撞的。"當時房梁砸下來,你外婆死死把箱子護在身下。"她總說那疤痕是福氣,"能在災年保住家當的,都是有靈性的物件。"
閣樓的木地板在腳下發出吱呀聲,恍惚間似有細碎的腳步聲從歲月深處傳來。去年整理舊物時,在箱側夾層裡發現過半張糧票,邊角已經脆了,上麵印著的"叁市斤"還清晰可辨。母親說那是她下鄉時偷偷藏的,回城那天塞在箱縫裡,一忘就是三十年。
窗台上的薄荷被夜風吹得輕晃,葉片上的露水跌進花盆,驚起細微的聲響。這讓我想起外婆總愛在樟木箱裡放曬乾的薄荷,說是能讓衣物帶著清氣。她去世那年夏天,我在箱底摸到個布包,裡麵的薄荷已經成了灰綠色,卻仍有淡香。
遠處傳來早班車發動的聲音,驚飛了簷下的麻雀。我忽然注意到箱鎖上纏著根紅繩,是去年侄女來玩時係的。小姑娘當時踮著腳夠箱蓋,奶聲奶氣地說:"姑姑,這箱子裡住著神仙嗎?"
母親不知何時站在閣樓門口,手裡捧著件淺藍色的校服。"把這個放進去吧,"她輕聲說,"你侄女今年上初中了。"校服的領口還彆著枚校徽,在月光下閃著微光,像顆剛升起的星。
我掀開箱蓋時,陳年的香氣與新布的氣息撞在一起。太奶奶的嫁衣旁,不知何時多了串風乾的蓮蓬,是前年在鄉下采的。母親說蓮蓬子能辟邪,就像外婆當年總在箱角放桃枝。
"你看這內襯,"母親指著嫁衣下擺,"這針腳是你太奶奶親手繡的,她年輕時在繡坊做過工。"月光透過箱蓋的縫隙照進來,在布料上投下細長的光帶,像時光拉伸出的絲線。
整理到箱底時,指尖觸到個硬物。摸出來看,是枚褪色的塑料發卡,蝴蝶形狀的翅膀缺了一角。這是我小學時最珍愛的物件,丟了之後哭了整整一晚。沒想到它靜靜躺在箱底,陪著那些比我年歲還長的故事。
母親把校服疊得方方正正,壓在嫁衣上麵。新舊布料的邊緣相觸,像不同時空的溫度在交彙。"當年你外婆也是這樣,"她說,"把我的花裙子放在她的旗袍旁邊。"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樟木箱又滿了。母親仔細扣好銅鎖,紅繩在鎖鼻上打了個漂亮的結。"等侄女放假,讓她自己來看看。"她轉身下樓時,晨光正漫過樓梯扶手,在箱身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我最後看了眼樟木箱,它在晨光裡泛著溫潤的光。箱蓋縫隙裡的香氣愈發清透,混著樓下廚房飄來的粥香,漫過閣樓的門檻,漫過院子裡新栽的梔子花,漫向漸漸蘇醒的街巷。那些沉澱在木紋裡的光陰,正順著晨風,流向更遠的歲月長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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