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的女兒第一次摸到樟木箱時,正蹣跚學步。她扶著箱沿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樣子,讓朵朵忽然紅了眼眶——太像當年的小星了,連伸手去夠銅鎖的弧度都分毫不差。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在箱蓋內側投下嬰兒肥的掌印,與七十年前太奶奶刻的"平安"二字重疊。
"這是太姥姥的太姥姥留下的。"小星把銀簪塞進女兒攥緊的小拳頭裡。紅絨線早已磨儘,銀身卻被歲月養得溫潤,簪尖的小豁口還在,那是太奶奶當年撬藥瓶時崩的,此刻正硌著粉嫩的掌心。箱底的頂針滾出來,撞在我那本三年級的練習冊上,紙頁間的乾蓮蓬掉了出來,蓮子滾到小嬰兒腳邊,像給時光係了個圓滾滾的結。
母親坐在藤椅上打盹,膝頭攤著朵朵的鋼琴獎狀。她的呼吸輕得像羽毛,銀鐲子滑落手腕,在扶手上撞出的輕響,驚醒了趴在箱邊的貓。貓跳上樟木箱時,外婆的老花鏡從箱角滑下來,鏡片反射的光把小星的手工燈籠照成了團暖光——燈籠麵糊著的天文望遠鏡說明書邊角,"獵戶座"的弧線恰好罩住嬰兒的笑臉。
"太奶奶教媽媽認星星,媽媽教我,我教你。"小星指著說明書上的星圖,女兒的手指在"木星"上戳出圓圓的印子。這讓我想起四十年前,母親也是這樣握著我的手,在《算術》課本的"乘法表"旁,畫下第一顆歪歪扭扭的星星。課本扉頁母親少女時的字跡旁,小星新添了行娟秀的字:"願你遍曆星河,仍愛人間煙火。"
樟木的香氣混著嬰兒的奶香漫開來。我打開箱底的暗格,裡麵藏著太奶奶的藍布圍裙、外婆的讀報筆記、母親的廠徽,還有我給朵朵寫的成長日記。小星把女兒的胎發袋放進去時,暗格的木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像太奶奶在月下納鞋底時,木凳發出的歎息。
暮色漸濃時,母親醒了,揉著眼睛去翻太奶奶的針線笸籮。她給嬰兒縫辟邪袋的樣子,讓我想起外婆臨終前,在病床上給朵朵縫肚兜的模樣——同樣的專注,同樣在針腳轉彎處,會輕輕皺一下眉頭。"艾草要放足,"母親的線穿過棉布,"就像太奶奶說的,心要放滿愛,日子才夠暖。"
小星的女兒突然抓住銀簪往嘴裡送,口水順著簪身滴在母親的《算術》課本上,洇出的水痕裡,我仿佛看見四代人的影子在重疊:太奶奶舉著油燈的剪影,外婆戴著老花鏡的側影,母親教我係鞋帶的背影,小星抱著女兒的笑影,都在樟木箱的柔光裡,釀成了最綿長的時光香。
這口箱子會一直在這裡,等嬰兒長大,等她的孩子也學著用銀簪串玉蘭花,等新的故事被悄悄收進來。無論歲月走多遠,隻要打開箱蓋,那縷沉澱了數代人的香氣就會漫出來,像雙溫暖的手,輕輕拉住每個歸來的人——原來所謂歸途,不過是被時光的香氣,溫柔地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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