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的指紋在樟木箱蓋暈開時,安安手心裡的乾艾草葉突然輕輕顫了顫。葉脈的紋路裡滲出細弱的香,混著樟木的芬芳漫過銅鎖,在清晨的陽光裡織成透明的網。我蹲下身,看見安安昨夜按在"平安"二字上的指紋,竟在木紋裡凝成淺褐色的痕,和七十年前太奶奶的指痕完美重合——原來有些印記,真的能穿透歲月的漆層,在木頭的血脈裡長成永恒。
母親端著新蒸的艾草饅頭走進來,瓷盤在箱邊磕出輕響。"你太奶奶說,發麵要留老麵。"她的銀鐲子蹭過樟木箱,帶起的氣流讓箱底的老花鏡輕輕轉動,鏡片反射的光斑在安安手背上跳成小星星,像外婆讀報時,總愛指著的那些會眨眼的字。安安突然舉著銀簪跑來,簪尖在饅頭上戳出個小孔,"給太奶奶的饅頭留個呼吸口"。母親笑著往小孔裡塞了顆紅棗,"甜的才有力氣長"。
箱角的天文望遠鏡說明書被風吹到母親的《算術》課本上,"木星大紅斑"的標注正對著1983年的"分數應用題"。母親少女時寫的"要均分"旁,安安畫的刀叉正切著個圓圓的饅頭,說"這樣太姥姥也能吃到"。四代人的筆跡在紙頁上洇染,像鍋裡翻騰的麵湯,老麵的酸、紅棗的甜、艾草的苦,熬成了隻有家才有的味道——那味道裡,有太奶奶揉麵的力道,有外婆燒火的溫度,有母親醒麵的耐心,還有安安撒糖的雀躍。
午後整理太奶奶的藍布圍裙時,從口袋裡抖出張泛黃的便簽。是1958年的字跡:"留半塊麵給明早"。便簽邊緣的折痕裡還卡著根棉線,我把它係在銀簪的紅絨線上,線的另一端纏在安安的新布鞋上——鞋麵上的虎頭紋正咧著嘴笑,母親特意在虎牙的位置繡了兩顆紅棗,針腳密得能數清,像太奶奶當年給母親納的周歲鞋,隻是虎頭的耳朵裡,多了片艾草葉。
安安突然要學揉麵。她攥著麵團往樟木箱蓋的"平安"二字上按,麵團的黏性把木紋裡的指痕拓印下來,像給歲月蓋了個新鮮的章。"太奶奶的手在教我呢。"她的小拳頭捶打著麵團,力道和太奶奶揉麵時的節奏奇妙地合拍,銀簪從發間滑落,叮當撞在母親新納的布鞋上,鞋麵上的紅棗繡片被震得輕顫,像太奶奶納鞋底時,頂針碰在竹凳上的悶響。
暴雨突至時,安安抱著麵團躲進樟木箱旁,布偶兔子的耳朵搭在她手背上,兔子耳朵上的說明書邊角纏著銀簪的紅絨線,像太奶奶的手輕輕護著這團麵。"雨水會讓麵團長大嗎?"她的聲音混著雨點聲,銀簪的光斑在手背上晃出細碎的星,像太奶奶納鞋底時,針腳穿過布層的輕響。母親把防潮布蓋在箱上,動作和太奶奶給麵缸蓋棉被時一模一樣,"好東西要捂著,才長得旺"。
雨停後,安安舉著發酵好的麵團衝進院子,麵團在陽光下泛著柔光,像塊會發光的玉。她要給彩虹"送點心",小跑到院門口時,麵團上的指痕被風吹得微微顫動,像太奶奶的手借她的手,在麵團上輕輕捏出朵玉蘭花。朵朵跟在她身後,手裡拿著安安的塗鴉本,"要把太奶奶的魔法畫下來"——畫裡的四代人手拉著手,圍著會發光的麵團笑,麵團的蒸汽裡,站著舉著銀簪的太奶奶,簪尖的紅絨線纏著片玉蘭,香得能漫進雲裡。
晚飯時,樟木箱的銅鎖上凝著的露珠順著木紋往下淌,在箱底的銀簪旁積成小小的一汪。安安把蒸好的艾草饅頭放在箱蓋上,饅頭上的玉蘭花印記正對著太奶奶的指痕,"太奶奶先吃第一口"。夜風從箱縫溜進來,帶著饅頭的麥香和玉蘭的甜,我仿佛看見太奶奶舉著銀簪,在老灶台前分饅頭的身影,母親的小手、我的小手、安安的小手,在時光裡依次伸出,接住那塊永遠溫熱的麵團。
夜深時,安安的呼吸輕輕拂過銅鎖,她的小拳頭在睡夢中攥著塊小饅頭,饅頭上的指痕映在手背上,像太奶奶的指紋慢慢印上去。我輕輕撫摸箱蓋,太奶奶刻的"平安"二字在月光下泛著淺痕,那道淌過指痕的水痕,竟在箱底的銀簪旁長出棵小小的艾草——是安安下午揉麵時掉進去的種子,竟在麵團的滋養下發了芽,嫩綠的葉子上,還沾著銀簪的光斑,像太奶奶的手,輕輕托著它長大。
"慢慢長。"這聲音混著夜風漫過來,裹著太奶奶的針腳、外婆的墨痕、母親的溫度,在艾草葉上凝成露珠。天快亮時,我看見麵團的碎屑在箱底發了黴,卻在黴斑的邊緣,長出層薄薄的白——那是新的老麵,像太奶奶的話,在時光裡發了酵:"日子要留有餘地,才好接著往下過。"安安揉著眼睛坐起來,第一時間往樟木箱跑,"太奶奶的老麵長出來了!"她的小手剛觸到那層白,銀簪的紅絨線突然繃緊,把布偶兔子拉到艾草旁,像太奶奶的手牽著她的手,在看這木縫裡的春天,如何把歲月的褶皺,都釀成新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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