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花在樟木箱旁的花盆裡綻裂時,安安正捏著妹妹的小手,指著金黃色的花瓣說:“這是太奶奶的燈籠。”她的指甲縫裡還沾著泥土,是今早給藤蔓澆水時蹭的,陽光順著她的指尖淌下來,在花瓣上投出細碎的光斑,像太奶奶納鞋底時,針腳裡漏出的暖。妹妹的小手在花瓣上輕輕拍,拍出的輕響和七十年前太奶奶哄母親的歌謠重疊,像首沒有歌詞的曲子,在時光裡反複哼唱。
母親端著太奶奶的粗瓷碗走進來,碗裡盛著新熬的南瓜粥。“該給藤蔓也嘗嘗甜。”她的銀鐲子蹭過樟木箱,帶起的氣流讓箱底的老花鏡輕輕顫動,鏡片反射的陽光在南瓜花瓣上跳成碎星,像外婆讀報時,總愛指著的那些會眨眼的字。安安舉著銀簪跑來,簪尖在粥碗裡沾了點米油,小心翼翼地往花瓣上滴,“給太奶奶的燈籠添燈油”。母親笑著搖頭,卻悄悄往粥裡撒了把向日葵籽,“讓光長得更遠些”。
箱角的練習冊被風吹到母親的《算術》課本上,1983年的“乘法表”旁,母親少女時寫的“要勤勞”三個字,被安安用彩筆圈成了南瓜的形狀,圈心處正好落著片向日葵花瓣——是妹妹今早從箱底撿的,說“給太姥姥的字戴花”。四代人的筆跡在紙頁上洇染,像南瓜藤纏著向日葵稈,老的韌、新的挺,在時光裡長成交織的暖。
午飯時,朵朵把新蒸的南瓜餅放在樟木箱蓋的“平安”二字上。“讓太奶奶的字也嘗嘗飽滿的甜。”餅香漫進箱縫的瞬間,南瓜花的花蕊突然輕輕顫了顫,柱頭的光斑晃出細碎的星,像太奶奶納鞋底時,針腳穿過布層的輕響。安安舉著銀簪湊過去,簪尖在餅上沾了點芝麻,小心翼翼地往花蕊上撒,“給太奶奶的燈籠點火星”。母親笑著往餅旁放了碗向日葵籽,“多子多福才叫圓滿”。
午後的陽光斜切過箱底,照亮了暗格裡的秘密:太奶奶的藍布圍裙上,針腳在光線下泛著銀光,口袋裡的南瓜籽袋還留著半個指痕;外婆的讀報筆記裡,夾著片2002年的南瓜花,花瓣邊緣還卷著晨露的痕跡;母親的廠徽背麵,刻著她第一次收南瓜的日期,數字被摩挲得發亮;我的天文望遠鏡說明書上,“金星”的圖案被安安塗成了金黃色,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像太奶奶的南瓜餅”。這些物件在樟木香氣裡依偎,像成熟的南瓜躺在藤蔓上,每道紋路裡都藏著飽滿的暖:太奶奶的手永遠在培土,外婆的眼睛永遠在盼果,母親的手永遠在采摘,還有安安的小手,永遠在分享收獲的甜。
暴雨突至時,安安抱著南瓜餅躲進樟木箱與牆壁的夾角,妹妹攥著向日葵籽跟在身後。“燈籠會發光。”安安的聲音混著雨點聲,懷裡的餅香漫進箱縫,南瓜藤的卷須突然加快了攀爬的速度,葉片緊緊護住花盆,像太奶奶在老院子裡,用草簾給南瓜遮雨的樣子。母親把防潮布蓋在箱上,動作和太奶奶給織布機遮雨時如出一轍,“飽滿的日子經得住風雨,就像南瓜,越沉越穩當”。雨點擊打防潮布的悶響裡,我聽見銀簪在箱底輕輕叩擊,像太奶奶敲草簾的輕響;聽見南瓜藤的卷須劃過木麵,像針腳穿過布層的微聲;聽見妹妹的笑聲裹在雨裡,說“太奶奶的手在接雨滴呢”。
雨停後,安安舉著銀簪衝進院子,簪尖的紅絨線纏著朵南瓜花,在陽光下劃出金線。她要去給彩虹“送燈籠”,小跑到院門口時,花瓣上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濺出的水花裡,我仿佛看見太奶奶的手——她也曾這樣舉著剛摘的南瓜花,在老院子裡追著母親跑,銀簪彆在發髻裡,和此刻安安發間的銀簪重疊,連奔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暮色漫進房間時,我們把安安和妹妹的合筆畫放進樟木箱。畫裡的南瓜藤爬滿了整麵牆,藤上掛著銀簪串的南瓜、向日葵和艾草,牆下的四代人手拉著手,懷裡都抱著個圓滾滾的南瓜,南瓜上的笑臉正對著樟木箱蓋的“平安”二字。安安在畫旁寫:“太奶奶的南瓜會越長越大。”妹妹在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母親笑著在太陽裡添了句:“就像我們的日子,永遠裝不滿暖。”
夜風掀起窗簾,樟木的香氣混著南瓜的甜、向日葵的香漫過腳踝。安安和妹妹的呼吸輕輕拂過銅鎖,她們的小手在睡夢中還攥著南瓜花,花瓣的紋路和太奶奶的針腳在月光下重疊。我輕輕撫摸箱蓋,太奶奶刻的“平安”二字在月光下泛著柔光,南瓜藤的根須順著字的凹槽往深處鑽,纏上了頂針的凹痕,裹住了銀簪的紅絨線,把所有的暖都織進了木頭的血脈。
銀簪的光斑在箱底明明滅滅,像太奶奶的手在輕輕拍打飽滿的南瓜。我知道這飽滿會永遠延續:在安安教妹妹收南瓜籽的認真裡,在她把向日葵花插滿鄰居窗台的慷慨裡,在她給藤蔓係紅繩時特意留出的空隙裡——那是給新的嫩芽留的路,像太奶奶當年在老院子裡,特意給南瓜藤留的籬笆缺口,說“日子要留有餘地,才長得更滿”。
月光順著藤蔓往下淌,像時光在悄悄撫摸每片新葉。箱底的南瓜旁,向日葵的嫩芽已經破土,嫩黃的子葉頂著露珠,像給這飽滿的歲月,又添了顆會發光的星。而樟木箱的銅鎖上,安安和妹妹的指痕正慢慢暈開,和太奶奶的、外婆的、母親的指痕重疊,像圈不斷變粗的年輪,把所有的褶皺都填成了飽滿的暖,在時光裡,越沉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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