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缸底鋪成層銀紗,紅鯉的尾鰭掃過紗麵,蕩開的漣漪裡,石榴籽正悄悄發脹。這無聲的歌謠便從這裡開始,唱給每一個來缸邊的人聽——唱紅鯉如何用尾鰭護住那些暗紅的籽,唱綠萍如何沿著來路鋪成綿密的毯,唱缸沿重疊的指痕如何在歲月裡長成年輪,唱那份暖如何在時光裡釀成甜水,滋養著一輩又一輩的日子,永遠鮮活,永遠滾燙。
曾孫背著新書包去上小學,路過缸邊時總要停下,往缸裡丟顆石榴籽。"魚魚,替我守著,秋天要發芽哦。"小家夥的聲音脆得像石榴花,紅鯉仿佛聽懂了,遊過來用嘴碰了碰籽,尾鰭攪起的水花濺在他手背上,像句濕漉漉的應答。父親坐在輪椅上看,忽然想起兒子小時候也這樣,每天放學都要跟缸裡的魚"彙報"功課,說"今天得了小紅花,魚魚要加油長"。
姑娘在缸邊搭了個小小的木架,擺上些多肉植物。"讓老缸也看看新鮮玩意兒。"她給多肉澆水時,水流順著架腿滲進缸邊的土裡,剛好潤到那株石榴苗的根。父親望著多肉的影子落在水裡,和綠萍的影子纏在一起,像幅立體的畫。紅鯉遊進影子裡,尾鰭掃過缸底的玻璃彈珠,珠子裡的小紅花在水光裡晃,像顆跳動的心臟。
社區組織"老物件故事彙",父親被請去當主講。他坐在缸邊的小馬紮上,手裡攥著那半塊撥浪鼓,"這缸啊,比我記性好......"話音剛落,紅鯉忽然跳出水麵,濺了他一褲腳的水,逗得聽眾笑出淚來。"你們看,"父親指著紅鯉,"它還記著我小時候總敲著撥浪鼓嚇它呢。"陽光落在他的白發上,和缸沿的青苔相映,像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
入夏後暴雨頻繁,缸裡的水漫到了玻璃頂。兒子在頂架上裝了個小小的排水管,曾孫非要幫忙扶著管子,說"我是男子漢"。水流順著管子淌進旁邊的石榴樹坑,滋滋的聲響裡,父親忽然想起爹當年也這樣,在缸邊挖導流溝,"水要流通,日子才活泛"。現在排水管流出的水,和當年導流溝裡的水一樣,都帶著缸底的甜,把石榴樹澆得枝繁葉茂。
曾孫第一次學騎自行車,摔在缸邊的軟布上,沒哭反而笑:"缸缸救了我!"父親摸著他的頭,指腹蹭過擦傷的膝蓋,忽然想起兒子小時候也這樣,學走路時總往缸邊撲,軟布上的流蘇纏過他的腳踝,像條溫柔的安全帶。紅鯉在缸裡遊得歡,尾鰭掃過那片麥芽糖,糖塊在水裡泡了這麼久,竟還保持著原來的形狀,像塊不會融化的甜。
重陽節全家去登高,曾孫撿了袋野栗子回來,非要埋進缸底的泥裡。"讓缸缸嘗嘗山裡的味道。"他用小鏟子挖泥時,父親在旁邊說:"埋深點,明年說不定能長出栗子苗。"紅鯉遊過來,用嘴拱著栗子周圍的泥,像在幫忙埋土。兒子拍下這幕,照片裡曾孫的笑臉、父親的白發、紅鯉的影子疊在一起,像顆飽滿的石榴果。
第一場雪落時,缸邊的太陽能燈亮得格外暖。曾孫堆了個雪人在燈杆旁,用栗子做眼睛,石榴枝做手臂。"雪人陪缸缸過冬。"小家夥拍著雪人說,父親望著雪人的紅圍巾——是姑娘用織毛衣剩下的線團做的,和母親當年給爹織的那條一樣紅。雪落在玻璃頂上,漸漸積厚,把紅鯉的影子藏在下麵,像封寫給春天的信。
除夕夜守歲,全家圍在缸邊吃餃子。電視裡的鐘聲敲響時,曾孫舉著餃子往缸裡丟:"魚魚過年好!"紅鯉遊上來吞下餃子,尾鰭掃起的漣漪裡,父親忽然看見五代人的影子在水裡搖晃:爹的煙袋鍋,娘的頂針,自己的藍布衫,兒子的木牌,曾孫的小手......所有的痕跡都浸在缸底的甜水裡,像顆顆飽滿的石榴籽,在時光裡發了芽,長成了一院子的暖。
風穿過石榴樹,枝頭的紅燈籠晃了晃,影子落在缸裡,紅鯉遊進影子裡,像鑽進了時光的褶皺。父親對著缸裡的月光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星星,像落滿了歲月的糖。他知道,這無聲的歌謠會一直唱下去,唱給曾孫的孩子聽,唱給更遠的未來聽——唱紅鯉如何守護每顆落下的籽,唱綠萍如何鋪滿每段回家的路,唱那些重疊的指痕如何在時光裡長成年輪,唱那份永遠不會褪色的暖,如何在缸底的甜水裡,釀出一輩又一輩的好日子,永遠鮮活,永遠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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