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的風裹著桂花香,漫過祖墳前的柏樹林。新姑姑捧著那盆從老缸裡分出來的綠萍,指尖輕輕撚起一撮,往太奶奶的墳頭撒去。細碎的葉片打著旋兒落下,沾在新培的黃土上,像給墳頭鋪了層淡綠的紗。“奶奶,我來認親了。”她的聲音裹著風,輕得像片綠萍,卻在父親耳裡落得沉甸甸的,像缸底老泥裡發漲的蓮子。
重孫跟在後麵,小手攥著片石榴葉,學著新姑姑的樣子往墳頭撒。“太奶奶,這是缸缸長的葉葉。”葉片飄落的軌跡,和綠萍疊在一起,像兩條綠色的線,一頭拴著墳頭,一頭拴著院子裡的老缸。父親望著那兩條線,忽然看見太奶奶站在缸邊的樣子:銀簪在晨光裡閃,往墳頭撒綠萍時也這樣,說“讓先人嘗嘗家裡的新綠”。現在新姑姑撒萍的弧度,和太奶奶分毫不差,像時光在風裡畫了個圓,把七十年的牽掛圈在裡麵。
曾孫的父親拎著祭品籃,把太爺爺愛喝的米酒倒在墳前的土碗裡。酒液滲進土裡的樣子,像缸裡的紅鯉尾鰭掃過的水痕,慢慢暈開。“爺爺,新媳婦帶來了好米酒。”他說話時,父親忽然聞到股熟悉的味道——是太爺爺蹲在缸邊喝酒的味道,那時也是這樣,米酒混著缸裡的水汽,香得能醉倒紅鯉。紅鯉此刻大概在缸裡擺尾吧,父親想,它準能聞見這酒香,像聞見了七十年前的老味道。
姑娘把太奶奶的頂針放在墳頭的石塊上,銅麵在陽光下亮得刺眼。“讓奶奶看看新媳婦的手藝。”她昨天用這頂針給新姑姑縫了個荷包,針腳裡還沾著缸邊的青苔綠。頂針的影子投在綠萍上,像顆會發光的紐扣,紅鯉的尾鰭要是能掃過這影子,準會遊成個“喜”字,父親望著那團亮想,就像它總在新人來時做的那樣。
風卷著綠萍的碎葉往山下飄,重孫追著葉兒跑,喊“萍萍要回家”。新姑姑笑著去拉他,兩人的影子在墳前的草地上疊在一起,像株並蒂的麥冬。父親望著那株“草”,忽然想起太奶奶說的“根要連,家才親”,現在這新的根,正順著綠萍的碎葉,往老根上纏,纏得緊緊的,像缸底的紅鯉尾鰭,從來沒鬆開過。
下山時新姑姑采了束野菊,說要插在缸邊的青瓷罐裡。“讓奶奶的香跟著我們回家。”花束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像條跳動的黃絲帶,重孫拎著絲帶的一頭跑,喊“太奶奶跟我走”。父親坐在輪椅上看,忽然看見太奶奶走在隊伍最前麵,銀簪在風裡晃,綠萍的碎葉沾在她的藍布衫上,像彆了串綠色的星星,和新姑姑的野菊,在風裡搖成一片,分不清誰是過去,誰是現在。
回到院子時,紅鯉正在缸裡等。新姑姑把野菊插進青瓷罐,擺在缸邊,花瓣上的水珠滴進缸裡,紅鯉遊過來接住,尾鰭掃過的水痕把水珠的影子晃成串,像掛了串透明的鈴鐺。“奶奶到家了。”新姑姑輕聲說,父親望著那串“鈴鐺”忽然明白,綠萍從不是普通的草,是會走路的牽掛,能從墳頭走到缸邊,從七十年前走到現在,把陌生的名字,變成墳前的綠,變成缸裡的水,變成紅鯉尾鰭掃過的暖,變成那句沉甸甸的“我是自家人”。
夜裡的月光淌進缸裡,綠萍的碎葉在水麵輕輕晃,太奶奶的頂針躺在缸蓋的玻璃上,銅光和月光纏成線,紅鯉的尾鰭掃過那線,遊成個“家”字。父親對著那字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月光,像落滿了會發芽的綠萍籽。他知道這些籽會順著水流,往更多的地方去,往更遠的時光裡去,把太奶奶的牽掛,把新姑姑的認親,把紅鯉的尾鰭,把所有的陌生,都釀成墳頭的綠,釀成缸裡的甜,釀成那句永遠溫熱的“我們是一家人”。
風穿過石榴樹,帶起片紅果,落在青瓷罐的野菊上,像給回家的牽掛,彆了個紅印章。紅鯉的尾鰭,輕輕晃了晃,像在說:都到家了。
喜歡幽穀怨靈請大家收藏:()幽穀怨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