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在鍋裡翻滾時，槐花粉混著蒸汽騰起，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真的像落了層星星。女兒用漏勺撈起餃子，白胖的元寶餃上沾著細碎的黃粉，是從花粉裡篩出的金末——去年給山區孩子寄糖紙時特意留的，說要讓老周的星星再亮些。
王大爺已經坐在桌邊等著了，麵前擺著那隻搪瓷碗，碗沿的磕碰處補著圈銀邊，是女兒找人修的。“老周要是看見這銀邊，準得說我鋪張，”他摸著碗沿笑，“他以前總把掉瓷的碗收起來，說‘缺個口不耽誤盛甜’。”林晚秋往碗裡盛餃子，發現每個餃子的褶都捏成了五角星，和女兒小時候貼在收音機上的貼紙一個樣。
老周的孫子帶著全家來守歲，小家夥們圍在桌邊搶槐花粉。“爸爸說這是太爺爺的魔法粉，”最小的孩子往嘴裡抹了把粉，鼻尖沾得黃黃的，“吃到嘴裡能看見會飛的花。”女兒笑著拿濕巾給孩子擦臉，動作像極了當年的老周——他總這樣給鬨著吃槐花的囡囡擦手，說“花要落在心裡，不是臉上”。
窗外的煙花炸開時，收音機突然“滋啦”響了聲，接著傳出段模糊的評劇，正是《花為媒》裡的“報花名”。“是周爺爺在唱！”孩子們湧到收音機旁，發現機身的星星貼紙在煙花光裡閃閃爍爍，像跟著調子在跳。王大爺端著碗站起來，對著收音機舉了舉：“老周，嘗嘗今年的餃子，花粉放得足，甜透心！”
餃子吃到一半，女兒端出個紅布包，裡麵是些新做的槐花醬。“這是給山區孩子的年貨，”她給每個瓶子貼上年畫，“瓶底沉的都是糖，周爺爺說‘甜要沉在底下，才不容易灑’。”林晚秋看著瓶身上的年畫——畫裡的老槐樹正往下落花瓣，每個花瓣裡都裹著顆星星，忽然想起老周當年做醬時，也是這樣往瓶底多鋪層糖。
大年初一去拜年，女兒帶著孩子們挨家送槐花糖。給張奶奶的重孫女遞糖時，孩子從兜裡掏出個布偶，是用槐花籽填充的，肚子上繡著顆星星。“這是太奶奶教我做的，”她舉著布偶笑，“說裡麵住著周爺爺的甜。”女兒把糖塞進布偶手裡：“讓它帶著甜飛，飛到太奶奶說的地方去。”
開春後，山區寄來張合影，照片裡的槐樹苗已經長到半人高，每個孩子手裡都舉著個槐花布偶，和巷口孩子們做的一模一樣。“他們說樹開花時，聽見了評劇聲，”女兒把照片貼在日記本裡，旁邊寫著，“周爺爺的收音機信號真強，能翻山呢。”林晚秋看著照片裡的笑臉，發現有個孩子的袖口打著補丁，針腳和老周襯衫上的如出一轍，是種笨拙又紮實的暖。
社區翻新花壇時，特意留出塊地做“星星槐圃”，種的全是五角星子葉的槐苗。女兒在圃邊立了塊木牌，上麵刻著老周的話：“甜要分著種，才長得旺。”王大爺每天都來澆水，說要替老周看著這些苗，“等它們長成大樹，就讓風帶著花，往南飛到海南，往北飛到漠河。”
秋分那天，女兒在圃裡埋下個新的時間膠囊，裡麵有今年的槐花標本、孩子們的畫，還有張全家福——照片裡的三代人站在老槐樹下，每個人手裡都舉著顆星星糖，笑得比槐花還亮。“等這些苗長成大樹，就把膠囊挖出來，”她往土裡摁膠囊時說，“讓那時的孩子知道，以前有個周爺爺，把田種成了森林。”
又到除夕夜，餃子下鍋時，林晚秋忽然發現女兒的鬢角也有了白發，像落了層槐花霜。“媽，您看今年的星星，”女兒撈起餃子笑，眼角的紋路裡盛著光，“比去年的更亮，周爺爺肯定在天上往咱這撒糖呢。”窗外的煙花照亮了巷口的槐圃，新栽的樹苗在雪地裡站得筆直，像一排排舉著星星的小衛士。
林晚秋咬開餃子，甜味在舌尖漫開時，真的看見光斑在飛——不是眼花，是花粉裡的金粉在跳，是孩子們的笑聲在顫，是老周藏在歲月裡的暖，正順著餃子的熱氣往上飄。她忽然懂得，所謂傳承，就是讓一個人的好，像槐花的根，在土裡悄悄蔓延，又像槐花的香，在風裡輕輕飛揚，最後落在每個尋常日子裡，變成看得見的甜，摸得著的暖，和永遠不會熄滅的光。
“快吃，”女兒往她碗裡又夾了個餃子，“周爺爺等著咱誇他的花粉呢。”林晚秋點點頭，看著碗裡的星星在熱氣裡閃爍，忽然覺得老周就坐在對麵，正眯著眼笑，像那年秋天，他坐在槐樹下，看著囡囡舉著槐花跑，眼裡的光，和此刻碗裡的星星，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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