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青溪鎮,藍靛草正在發芽,薰衣草正在抽枝,灶上的米糕剛冒熱氣,石橋在風裡輕輕搖晃,像在說:“彆急,我們都在呢。”
春分的雨絲斜斜地織著,林硯坐在石橋邊的竹椅上,看阿果帶著孩子們給藍靛苗追肥。新翻的泥土裡,混著去年薰衣草的枯枝,踩上去軟綿綿的,像踩著被陽光曬過的棉被。“林老師,您看這芽!”阿果舉著棵幼苗喊,豆瓣大小的葉子上,絨毛沾著雨珠,在風裡輕輕顫動,“比往年早冒頭三天,像等著誰似的。”
林硯笑著點頭,指尖在石橋的紋路裡摩挲。那些被歲月磨平的凹痕裡,還留著去年曬布節的靛藍泥,雨一泡,慢慢暈開,像幅流動的畫。“是它們聽見動靜了。”她指著遠處的山路,那裡隱約有鈴鐺聲傳來——是內蒙古的牧民帶著孩子來了,他們的馬隊裡,馱著新鞣的羊皮,上麵用靛藍線繡著青溪鎮的藍靛花。
“我們跟藍布認了親。”領頭的漢子笑著跳下馬,羊皮上的花紋在雨裡泛著光,“家裡的娃娃總說,夜裡能聽見布在唱歌,唱的是你們教的染布歌謠。”他懷裡的小姑娘舉著塊藍布帕子,上麵繡的雪青蝴蝶缺了隻翅膀,正是三十年前林硯送給逃荒姑娘的那隻蝴蝶的模樣。
林硯接過帕子,指尖撫過蝴蝶的斷翅處。三十年前的那個午後,國道邊的風也是這樣軟,她給小姑娘遞米糕時,帕子被風吹走了一角,當時還可惜了好久。“你看,它長全了。”她笑著指帕子背麵,不知何時,有人用同色的線補全了翅膀,針腳細細的,像怕驚動了蝴蝶,“是念想自己長腳了。”
穀雨那天,工坊的玻璃牆外來了位賣麥芽糖的老人。他的糖擔上纏著圈藍布,是多年前從青溪鎮換的,“當年用兩斤麥芽糖換了塊藍布,給娃做了件小褂子,現在娃都當爺爺了。”老人敲著糖刀,“總想來看看,能染出那麼好的藍的地方,到底長啥樣。”
林硯請他吃米糕,老人咬了一口,忽然紅了眼眶:“和我娘做的一個味。她也是染布人,走時說,甜味裡住著老家,嘗到了就不算真的遠。”他指著晾布架上的藍布,“你看,它們在招手呢,像我娘站在門口等我回家。”
立夏的清晨,聽障學徒在石橋邊發現了個奇怪的鳥窩。窩裡鋪著許多藍布碎片,碎片上的纏枝紋拚在一起,像朵完整的花。“他說這是鳥在學紮染。”阿果翻譯道,男孩忽然指著鳥窩笑了,窩裡的鳥蛋上,竟沾著淡淡的靛藍印,和工坊新染的布一模一樣。
林硯把鳥蛋的印拓在紙上,剛好能拚出“安”字的一半。“剩下的要等小鳥孵出來才知道。”她笑著說,忽然聽見灶房傳來歡呼——是朵朵學著蒸米糕,竟在糕上蒸出了藍靛花的形狀,甜香裡混著草木的清,引得鳥窩裡的大鳥撲棱棱飛起,在晾布架上盤旋。
小滿帶著研學團來的那天,青溪鎮飄著槐花香。孩子們蹲在藍靛田裡寫生,有個戴眼鏡的男孩忽然舉著畫本跑過來:“林奶奶,您看我畫的石橋!”畫紙上,石橋的欄杆上爬滿了藍靛藤,藤上開著雪青的花,花蕊裡藏著無數雙眼睛,正笑眯眯地望著天上的雲。
“這是時光在看我們呢。”林硯摘下朵槐花簪在他發間,“就像當年阿婆看我,我看阿果,阿果以後看你們。”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指著田埂邊的蒲公英喊:“老師說種子會旅行!”他摘下朵吹散,白色的絨毛帶著藍靛草的清香,飄向石橋的方向,像無數個小信使在趕路。
芒種的暴雨過後,石橋下的積水裡浮著許多藍布花瓣。孩子們撈起花瓣往臉上貼,藍印在笑臉上,像群小藍人。“太奶奶說,這是石橋在跟我們玩捉迷藏。”朵朵舉著朵藍布花跑向染坊,花影落在地上,像條跟著她的小尾巴。
林硯望著孩子們的背影,忽然覺得青溪鎮就像塊永遠染不完的藍布,三百年前的阿婆蘸著時光的水,七十年前的張母擰著歲月的線,現在的他們,正把新的顏色織進去。而那座石橋,就是穿線的針,一頭挑著過去的暖,一頭挑著未來的甜,讓所有的念想都能順著線走,永遠不會迷路。
此刻的灶房裡,新蒸的米糕剛出鍋,甜香漫過晾布架,混著藍靛草的清苦,在青溪鎮的空氣裡釀成了酒。石橋在風裡輕輕搖晃,藍靛草的葉子在土裡翻了個身,薰衣草的花苞鼓了鼓,仿佛都在說:“彆急,我們都在呢。”這聲音順著水流,順著風,順著每個路過的人心裡的暖,往更遠的地方去,在時光裡永遠鮮活,永遠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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