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此刻,視頻裡的姑娘正學著蒸米糕,藍布圍裙上沾著麵粉,像隻剛滾過雪地的小刺蝟;福利院的男孩在給桂花樹澆水,藍布帕子上的桂花印,正慢慢洇進泥土裡;聽障學徒在染布上繡桂花,針腳裡藏著的米糕碎屑,在陽光下泛著光——它們都是“根”的模樣,順著時光的脈絡往更遠的地方去,永遠鮮活,永遠溫暖,永遠在說:“彆慌,我一直在呢。”
小滿那天,視頻裡的姑娘發來新動態。她在海外開了家小小的“青溪坊”,賣藍布小物和米糕,牆上掛著張青溪鎮的照片,照片裡的石橋上,晾滿了和她圍裙同款的藍布。“今天來了位華裔老人,”她對著鏡頭笑,眼角有淺淺的紋,“他說這布的味道像他母親的圍裙,摸起來紮紮的,卻讓人想落淚。”
林硯看著屏幕裡的藍布,忽然發現姑娘繡的桂花針腳,和阿婆賬本上的墨跡重合了。民國三十三年的春天,阿婆也在賬本上畫過株桂花,旁邊寫著“換救命糧五斤”,墨跡旁的麵粉印,和姑娘圍裙上的形狀一模一樣。“你看,”她對身邊的朵朵說,“麵粉會記得人的樣子,就像根會記得土的模樣。”
芒種的暴雨過後,藍靛田邊的桂花樹倒了棵。福利院的男孩抱著樹乾哭,藍布帕子上的桂花印被淚水泡開,在泥地上暈成朵小小的花。“它還沒開花呢。”男孩抽噎著說,帕子的邊角磨得發白,是他天天揣在懷裡的那塊。
林硯蹲下來,指著樹樁上的年輪說:“你看,它已經長大了。”她讓聽障學徒把樹乾鋸成木板,“我們把它做成米糕模子,這樣它就能永遠聞著甜香了。”男孩摸著木板上的年輪,忽然指著其中一圈笑了:“這裡有個小坑,像顆星星!”
夏至那天,新做的木模派上了用場。米糕蒸出來時,表麵的桂花紋裡,果然有個小小的星芒,正是男孩發現的樹結。“它在跟我們打招呼呢。”林硯把米糕分給孩子們,甜香裡混著木頭的清,像把時光的味道裹在了裡麵。視頻裡的姑娘看見木模,忽然說:“我奶奶的嫁妝裡,也有個這樣的模子,後來弄丟了。”
林硯讓阿果寄了個木模給她。“告訴她,”她說,“丟了的會找回來,就像根總會找到土。”沒過幾天,姑娘發來照片:她用木模蒸的米糕上,星芒裡落了隻藍蝴蝶,是她女兒用藍布剪的,翅膀上的紋路和模子的年輪完美重合。
小暑那天,修族譜的老先生帶來個好消息。他在鄰縣發現了張母的後人,是個開茶館的中年人,店裡的桌布用的都是藍靛布,牆角還擺著台舊染缸。“他說祖母總讓他學染布,說‘青溪鎮的藍最養人’,以前總不信,現在看見你們的布,忽然懂了。”
中年人來工坊那天,帶來了罐茶,茶葉裡混著藍靛草的葉子。“祖母說這是安神茶,”他給林硯倒了杯,“她走前說,要是想她了,就泡杯茶,聞著藍靛的味,就像她在身邊。”茶煙升起時,林硯忽然看見煙霧裡,張母和中年人的祖母正站在染缸前說話,藍布圍裙在熱氣裡飄動,像兩朵並蒂的藍花。
大暑的清晨,聽障學徒在染坊的牆上畫了幅畫。左邊是三百年前的染坊,阿婆在蒸米糕;右邊是現在的工坊,視頻裡的姑娘在揉麵團;中間是條藍布鋪成的路,路上走著福利院的男孩、法國的小姑娘、新疆的筆友,每個人手裡都舉著塊米糕,糕上的桂花正往路上掉,掉下來的地方,都長出了藍靛草。
“他說這是根的路。”阿果翻譯道,男孩忽然指著畫的儘頭笑了,那裡有片模糊的藍,像片新的藍靛田,“他說以後會有更多人走這條路。”林硯摸著畫上的藍布路,忽然發現路的弧度,和青溪鎮的河道一模一樣,而河道的儘頭,正是那座新修的石橋。
立秋的曬布節,石橋上掛滿了用桂花木模印的藍布。從橋頭到橋尾,藍靛色的布上,桂花和星芒交織,風過時,布與布的摩擦聲像無數人在低聲說“回家”。視頻裡的姑娘帶著女兒來了,小女孩穿著藍布裙,辮子上係著桂花木模做的發卡,一蹦一跳地在布下鑽來鑽去,像隻快樂的小藍蝶。
“太奶奶說,鑽過藍布的孩子,會被念想記住。”女孩舉著米糕對石橋喊,聲音脆生生的,驚起了橋邊的麻雀。林硯望著她的背影,忽然看見無數個身影在重疊:阿婆、張母、自己、視頻裡的姑娘、眼前的女孩……她們的藍布裙在風裡飄動,像條永遠不斷的根,往過去延伸,往未來生長。
而此刻的青溪鎮,藍靛草正在抽新葉,桂花木模正在散發甜香,視頻裡的米糕剛冒熱氣,石橋上的藍布正在輕輕搖晃。有片藍靛花瓣落在女孩的發間,像阿婆在給她彆花;有塊米糕碎屑掉在男孩的手心,像張母在給他遞甜;有縷陽光穿過布紋,在聽障學徒的臉上投下光斑,像無數隻溫柔的手在輕輕撫摸。
這些都是根的模樣,順著時光的脈絡往更遠的地方去,永遠鮮活,永遠溫暖,永遠在說:“彆慌,我一直在呢。”就像青溪鎮的河水,永遠朝著一個方向流,卻永遠帶著源頭的甜,滋養著每寸經過的土,每顆等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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