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下的年輪》出版那天,林硯特意去了社區圖書館。新書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封麵用燙金印著北鬥七星,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像陳星做的星星糖裹了層玻璃紙。
“來了位老先生,說要找這本書。”管理員指著閱覽區,穿灰布衫的老人正戴著老花鏡翻書,手指在“陳守義”三個字上反複摩挲。林硯剛走過去,老人突然抬頭,眼眶紅得發亮:“我是守義的堂弟,他臨終前說,總有一天會有人把我們陳家的故事寫下來。”
老人從布包裡掏出個木匣子,裡麵裝著本線裝的《糕點譜》,泛黃的紙頁上,陳守義用紅筆圈出“星星糖”的做法,旁邊批注:“加三錢艾草汁,念丫頭怕苦。”墨跡暈染的邊緣,能看出是被眼淚泡過的。
林硯忽然想起書裡漏寫的細節——陳星曾說,爺爺晚年做糖時總手抖,卻堅持要親自熬糖漿,說“甜度差一分,就不是給小硯的味道”。她掏出筆,在書的扉頁補寫下這句話,筆尖落下時,仿佛觸到了時光裡那雙顫抖的手。
簽售會定在社區禮堂,陳星特意烤了百十來塊星星糖,用藍布包成小束,擺在簽到台。來的大多是老街坊,有人舉著泛黃的糧票說:“當年你爹總用糧票換陳家的糖,說給小硯當獎勵。”有人捧著褪色的合影:“看,這是1989年街坊宴,你娘和守義家的嬸子正一起包粽子呢。”
人群裡有個穿校服的女孩,遞來的書裡夾著片乾枯的槐樹葉。“我在老槐樹下撿的,”女孩眼睛亮晶晶的,“老師說這棵樹的年輪裡,藏著兩個爸爸的故事。”
林硯抬頭時,看到陳星正站在禮堂後牆前,用手指描摹著新貼的星圖海報。那是他根據爺爺的筆記複原的,每個符號旁都標著對應的日期——1987年6月12日的位置,畫著兩顆緊緊挨著的星星。
簽售會結束後,兩人沿著重建後的老街散步。路燈亮起來,在新鋪的石板路上投下光斑,像撒了一地沒撿起來的星星糖。路過陳家糕點鋪的舊址,現在改成了手作體驗館,玻璃窗裡,幾個孩子正圍著模具學做星星糖,笑聲漫出來,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我爺爺的模具成了鎮館之寶。”陳星笑著說,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的銅懷表——自從那次在地基下找到石板後,他總把懷表帶在身上,說“爺爺在裡麵聽著呢”。
林硯忽然停在街角的郵筒前。綠色的鐵皮上還留著火災的焦痕,卻被人用紅漆畫了顆星星。“我小時候總往這裡寄信,”她望著郵筒口,“收信人寫‘天上的媽媽’,其實都被我爸偷偷收起來了,夾在他的手稿裡。”
陳星從口袋裡掏出個信封,邊角磨損得厲害。“這是在爺爺的鐘表盒裡找到的,”信封上寫著“致林家小硯”,郵票卻沒蓋郵戳,“他說等你真正原諒那天,再讓星星捎給你。”
信紙是糕點鋪的包裝紙,陳守義的字跡已經抖得不成形,卻一筆一劃寫著:“小硯,爺爺做的星星糖總不夠甜,因為少了你的笑聲當調料。如果有下輩子,換爺爺當星星,照著你和念念一起長大。”
晚風掀起林硯的衣角,像母親當年的圍裙帶子輕輕掃過。她忽然想起書裡寫的最後一句話:“時光從不是線性的河流,那些虧欠與思念,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以溫柔的模樣重新相遇。”
社區要給老槐樹做個保護牌,林硯提議把鐵皮盒上的北鬥七星拓印上去。“讓路過的人都知道,這裡藏著兩顆星星的故事。”她蹲下身,摸著樹乾上新生的嫩芽,“你看,它們在土裡長了新的年輪呢。”
陳星的手機響了,是出版社打來的,說有位匿名讀者捐了筆錢,要給社區圖書館建個“星圖閱覽室”,專供孩子們讀關於親情的故事。“那人留了句話,”陳星捂住話筒小聲說,“說‘欠兩個丫頭的時光,要用更多的故事補回來’。”
林硯望著天邊的獵戶座,忽然覺得父親和陳守義就站在星群裡,正笑著看他們——那些沒說出口的道歉,沒完成的約定,早就在孩子們的笑聲裡、在新抽的嫩芽裡、在書頁間的星圖裡,悄悄結出了圓滿的果實。
閉館的鈴聲響起時,林硯把那本《糕點譜》放進閱覽室的玻璃櫃,旁邊擺著她寫的書。夕陽透過窗欞,在兩本書上投下重疊的影子,像兩個依偎在一起的童年。
陳星鎖門時,懷表突然“哢噠”響了一聲,像是齒輪終於走完了三十五年的路。林硯低頭看表蓋內側的刻字,忽然發現那些模糊的筆畫裡,藏著個極小的“硯”字,和陳守義刻的“念”字並排,像被時光精心擺好的兩顆星。
晚風帶著槐花香掠過街角,新烤的星星糖甜香從體驗館飄出來,混著圖書館的墨香,在重建的老街上慢慢散開。林硯知道,那些埋在地基下的故事,那些寫在書頁間的牽掛,會像這香氣一樣,在往後的歲月裡,一直甜下去,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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