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隊的直升機轟鳴聲漸遠時,林夏坐在幽穀溪邊的礁石上,看著穿防護服的隊員們用密封罐收集那些暗綠色液體。晨光穿透最後的薄霧,在水麵投下細碎的金斑,恍惚間竟與童年記憶裡的溪景重疊——那時母親總牽著她的手在這裡撿鵝卵石,說溪水能洗去所有煩惱。
“林小姐,這是從金屬桶殘留物裡提取的成分報告。”戴眼鏡的年輕研究員遞來平板,屏幕上的化學分子式讓林夏指尖發冷,“是二十年前禁用的含汞催化劑,長期滲透會導致周邊土壤重金屬超標,甚至……”他頓了頓,“影響生物體基因表達。”
林夏想起那些熒光苔蘚。尋常苔蘚不會在重金屬環境裡存活,更不會發出如此詭異的綠光,除非它們早已在汙染中發生了變異,成了這片土地的“報警器”。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時沾了幾點苔蘚汁液,在陽光下泛著淡綠的磷光,像母親留給他的最後印記。
通訊器突然震動,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隻有一個地址——城郊的療養院。林夏心臟猛地一跳,抓起背包往峽穀外跑,軍靴踩過新生的青草,驚起幾隻羽色鮮亮的山雀,這是二十年來幽穀第一次出現活物的蹤跡。
療養院的白色大樓藏在香樟林裡,消毒水的味道比記憶中淡了許多。護士長領著林夏穿過灑滿陽光的走廊,輕聲說:“你母親這幾天狀態很穩定,昨天突然對著窗外的樟樹笑,說聽見溪水聲了。”
病房門推開的瞬間,林夏看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正望著窗外。花白的頭發在晨光裡泛著銀輝,側臉的輪廓依稀是記憶中溫柔的模樣,隻是眼角的皺紋裡,還藏著未散儘的疲憊。聽到動靜,女人緩緩回頭,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林夏的瞬間,突然亮了起來。
“夏夏……”她聲音沙啞,卻帶著難以言喻的顫抖,“你去幽穀了?”
林夏蹲在輪椅旁,將那半塊燒焦的銘牌放在母親手心。金屬的涼意讓母親指尖一顫,她低頭摩挲著“林”字的殘邊,眼淚突然滾落,砸在銘牌上暈開細小的水花:“是你父親刻的,他說要讓每個參與偷排的人都掛著這個,警醒自己……可後來……”
後來的事,林夏已經拚湊完整。父親最初是被張叔等人脅迫參與偷排,發現危害後想終止,卻被以家人安危相逼。山火那晚,他本想和老周一起運走剩餘的廢料,卻被張叔設計困在火場外圍,眼睜睜看著老周葬身火海。這些年他不斷匿名向環保部門舉報,卻總被同謀壓下,隻能用升職的便利暗中保護幽穀,甚至悄悄給療養院的母親送關於幽穀的照片——那些看似瘋癲的囈語,原是父女倆跨越時空的默契。
“他昨天來見過我。”母親握緊林夏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說要去自首,還說……讓我等溪水變清了,就回家。”
林夏望向窗外,香樟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真的像極了溪水流過鵝卵石的聲音。她掏出手機,點開環保隊剛發來的照片:幽穀深處,隊員們正在鋪設防滲膜,被清理過的溪床上,幾尾銀色的小魚正順著臨時引入的山澗遊弋,尾鰭劃過水麵,激起細碎的漣漪。
離開療養院時,林夏繞道去了父親的單位。警戒線已經圍起,穿製服的警察正在搬運文件箱,張叔和幾個當年的參與者被帶上警車,低垂的頭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沉重。林夏沒有靠近,隻是站在街角的香樟樹下,看著父親主動戴上手銬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時候他總把她架在肩頭,說要讓她看遍世間所有的光亮。
一周後,林夏再次回到幽穀。環保隊已經搭建起臨時監測站,隊員們正用無人機播撒改良過的微生物製劑——這些菌類能分解土壤中的重金屬,是研究員們連夜研發的“解毒劑”。曾經焦黑的岩壁上,竟有嫩綠的蕨類從石縫裡鑽出來,在風中輕輕搖曳。
“林小姐,你看這個。”之前的年輕研究員舉著培養皿跑過來,裡麵的熒光苔蘚不再發出綠光,而是透出淡淡的粉,“它們在淨化後的土壤裡開始‘褪色’了,就像……完成使命的哨兵。”
林夏接過培養皿,對著陽光細看。那些纖細的葉片上,粉色的微光漸漸消散,最終變成普通苔蘚的灰綠。她突然明白,所謂的“怨靈”從不是作祟的鬼魅,而是這片土地的記憶,是母親未曾熄滅的執念,是所有被掩蓋的真相在黑暗中發出的微光。
黃昏時分,林夏坐在修複後的溪岸邊,看著夕陽將溪水染成金紅色。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是村裡的小孩跟著父母來幫忙種樹,清脆的童音撞在岩壁上,反彈出歡快的回響。她掏出手機,給療養院的母親發了張照片,配文:“溪水清了,等你回家。”
手機很快震動,是母親發來的語音,背景裡有護士長的輕笑,還有隱約的鳥鳴:“夏夏,你聽,樟樹葉子落進水裡的聲音,和小時候一樣呢。”
林夏低頭,看見一片香樟葉順著風落在溪麵,打著旋兒漂向遠方。暮色漸濃時,她起身往穀外走,身後的監測站亮起溫暖的燈光,與天上的星子交相輝映。那些曾被火光與陰影籠罩的角落,此刻正有新的生命在悄悄萌芽——就像所有走過黑暗的人,終會在光落之處,遇見重生的可能。
幽穀的風再次掠過耳畔,這次帶來的,是青草與泥土的清新氣息。林夏知道,這裡的故事還未結束,但從今天起,每一筆續寫的篇章裡,都將灑滿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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