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凝結在香樟樹的枝椏上時，林夏正在生態紀念館的“心燈展區”調試新展品。玻璃罩裡，一盞老式馬燈靜靜躺著，燈座上刻著模糊的“周”字——是老周當年在礦道裡用的照明工具，燈芯雖已燃儘，黃銅燈身卻被摩挲得發亮。“林教授，這盞燈的故事要錄入全息解說係統了。”年輕的技術員舉著錄音筆，“您再講講它背後的故事吧。”
林夏指尖撫過燈座的刻痕，仿佛能觸到老周掌心的溫度。她想起父親曾說，山火那晚，老周就是舉著這盞燈，在濃煙裡辨認礦道入口，“他總說，再黑的路，有燈就能走下去。”展區的感應燈隨話音亮起，柔和的光線透過玻璃，在地麵投下燈盞的影子，像一汪靜止的月光。遠處的溪岸傳來晨練老人的咳嗽聲，混著溪水叮咚，像時光在輕輕呼吸。
入秋的連陰雨持續了半月，林夏在監測中心盯著地下水位數據，突然接到生態工坊的電話——老周的曾孫發現，工坊後的古井裡滲出了帶異味的水。趕到時，年輕人正用祖傳的銅吊桶打水，桶裡的水泛著淡淡的渾濁。“曾爺爺說這口井是光緒年間挖的，從來沒出過問題。”他的聲音帶著焦慮，“難道是礦道裡的汙染物沒清乾淨？”
林夏讓技術員取樣檢測，自己則蹲在井邊觀察。井壁的青苔長勢旺盛，隻是靠近水麵的部分有些發黃。她突然想起父親的筆記裡提過，老井的井底與礦道暗河相連，“當年偷排時，有人想往井裡倒廢料，被老周用扁擔打跑了。”檢測結果出來時，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隻是連日雨水衝刷導致的泥沙沉積，重金屬含量遠低於安全值。
老周的曾孫用清水衝洗井壁時，在磚石縫裡發現了個油紙包。拆開後，裡麵是卷發黃的布，上麵用朱砂畫著簡單的水係圖，標注著“暗河走向”，落款是老周的名字。“這是曾爺爺畫的護水圖！”年輕人捧著布圖的手在發抖，“他早就防著有人破壞水源。”林夏把布圖放進防潮展櫃，與那盞馬燈遙遙相對，像兩位老友在時光裡重逢。
重陽節那天，幽穀舉辦了“心燈傳承禮”。林夏將父親的采樣記錄本、母親的蒲公英標本、老周的馬燈複製品，分彆交到小宇的孫子、念念的女兒、老周的曾孫手上。“這些物件不是文物，是接力棒，”她的聲音在祠堂裡回蕩，“當年他們舉著信念的燈照亮幽穀，現在該你們了。”孩子們捧著信物的手穩穩當當，眼神裡的光，像極了當年的父輩。
禮成後，老人們坐在曬穀場曬太陽，看著年輕人在溪岸布設新的水質監測點。“還記得嗎？當年夏丫頭回來時，村裡人都躲著走。”白發蒼蒼的阿婆剝著橘子，“現在倒好，城裡娃都來學怎麼護著這山這水。”林夏笑著遞過塊薄荷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光，像片小小的螢火蟲翅膀。
深秋的研學季，一群盲童來到幽穀。林夏帶著他們觸摸香樟樹的紋路，“這是時光的指紋”；讓他們傾聽溪水流動，“這是山穀的心跳”；教他們聞薄荷的清香，“這是希望的味道”。最小的盲童捧著片楓葉，突然說：“老師，我好像看見光了，暖暖的。”林夏握住他的手，放在那盞馬燈的玻璃罩上，“對，這就是光，在心裡亮著的那種。”
盲童們離開時，留下了親手做的布燈籠，每個燈籠裡都放著塊幽穀的鵝卵石。林夏把燈籠掛在紀念館的走廊，風過時，燈籠輕輕搖晃，光影在牆上跳著細碎的舞，像無數螢火蟲在飛。
冬至前夜，林夏整理母親的遺物，在樟木箱的夾層裡發現了個布包。裡麵是件小小的虎頭鞋，鞋底繡著片熒光苔蘚的圖案，針腳細密得像蛛網。她突然想起三歲那年發高燒，母親在煤油燈下納鞋底，說要繡個“發光的護身符”，讓幽穀的神靈保佑她。鞋裡還藏著張字條，是母親後來補寫的：“隻要心燈亮著，就沒有走不通的路。”
除夕夜，紀念館的“心燈牆”前擠滿了人。牆上掛滿了村民和遊客寫下的心願：“願溪水永遠長清”“祝幽穀的螢火蟲越來越多”“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守護這裡”。林夏看著小宇的孫子用毛筆寫下“薪火相傳”，筆畫間的力道，像要刻進紙裡。遠處的篝火升起，老人們又唱起了《幽穀謠》，歌聲混著孩子們的笑，在山穀裡久久不散。
年初一的清晨，林夏推開紀念館的門，看見朝陽正從香樟樹後探出頭，把燈籠的影子拉得很長。溪岸的雪地上，有人用樹枝畫了盞巨大的燈，燈芯處插著束野菊，是母親最愛的那種。風穿過燈籠的穗子，發出沙沙的響，像誰在說“新年好”。
她走到那盞老周的馬燈前，輕輕擦去玻璃罩上的薄塵。陽光透過燈盞，在展櫃裡投下圈溫暖的光暈，像個小小的太陽。林夏知道，幽穀的燈從來不止掛在牆上、捧在手裡，更在每個守護它的人心裡亮著——那是知錯能改的勇氣，是代代相傳的責任，是對這片土地最深沉的愛。
這盞心燈，會永遠在幽穀長明，照亮過去，也照亮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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