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幾乎刺入我胸膛的銳刃手臂,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支撐,連同它整個龐大而沉重的身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無聲地、帶著一種詭異的輕盈感,向前……傾倒下來。
哐當!!
冰冷的金屬軀體重重砸在我蜷縮的身體旁邊,發出巨大的聲響。它破損的臉頰,幾乎貼著我的手臂,藍色的凝膠緩慢地從它身上的破損處溢出,帶著冰冷的觸感,浸濕了我的袖口。
風,從廠房屋頂巨大的破洞灌入,發出空洞的嗚咽。月光慘白地籠罩著三具殘破的金屬軀殼,以及躺在冰冷地麵上、如同瀕死魚般劇烈喘息的我。地上,藍色的凝膠無聲地蔓延,反射著微弱的光,像一片片冰冷的、凝固的淚海。空氣中隻剩下機油、焦糊、血腥和那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味。
四周死寂。
隻剩下我粗重到撕裂般的呼吸,以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巨響。
結束了?
我茫然地看著近在咫尺那張冰冷、破損、覆蓋著“周綰”麵容的金屬臉龐。那雙曾經閃爍著紅光的“眼睛”,如今隻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空洞地對著我。剛才那驚鴻一瞥中的驚惶與悲傷,是真實的嗎?還是瀕死前的幻覺?
我不敢動,也無法動。身體的疼痛和虛脫感如同潮水般襲來,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冷汗混合著藍色的粘液和臉上的血水,順著下頜滴落在地,濺起微小的塵埃。
突然,一陣極其微弱、如同風中遊絲般的機械運轉聲,從旁邊那具徹底“死亡”的領頭機體內部傳來。
非常輕微,像是某個備用電源在最後一次激活瀕死的記錄單元。
緊接著,它破損頸部那個早已損壞的發聲單元,竟然再次湧起一絲微弱的電流雜音,斷斷續續地,拚湊出幾個支離破碎的音節:
“月……重……紅……”
仿佛耗儘了殘存的最後一絲能量,那聲音微弱得如同歎息,融入死寂的空氣,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卻詭異地還原了周綰生前婉轉的唱腔輪廓。是那句縈繞不散的《牡丹亭》唱詞最後的殘響——“月落重生燈再紅”。
短暫的沉寂後,更微弱、更混亂的電子雜音掙紮著擠出破損的喉部結構,音節破碎得幾乎無法辨識:
“數……據……庫……錯誤……”
“識……彆……物……體……”
它的“目光”——那對已然熄滅、隻剩下深幽黑洞的光學鏡頭,似乎在最後一次能量脈衝的作用下,極其輕微地偏移了一毫米的角度,定格在我胸前微微敞開的衣襟處。
那裡,掛著一枚小小的、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的銀質掛墜——一朵盛放的牡丹花。那是周綰出事前一個月,在舊物集市上執意要買給我的。她說,牡丹是她的本命花。
“……牡……丹……”
一個清晰得驚人的詞語,帶著最後一絲電流的沙啞,從那冰冷的發聲單元中擠出。
緊接著,仿佛觸碰到了某個最深處的、理應被徹底抹除的原始數據碎片,一個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昵稱,如同被風吹散的、帶著體溫的最後一點火星,從那片冰冷的、流淌著藍色凝膠的金屬殘骸中斷續飄出:
“……阿……燃……”
——那是周綰生前,隻對我一個人的稱呼。
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細微的機械運轉聲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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