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突然出現的鬼魂
寒風裹挾著冰碴子抽打在鐵窗上,伊戈爾·彼得羅夫蜷縮在通鋪角落,聽著隔壁監室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這是他來到黑鬆鎮勞改營的第287天,烏拉爾山脈的極夜讓這座沙俄時期建造的監獄永遠籠罩在幽藍的暮色裡。
"彼得羅夫!索科洛夫!"鐵門被警棍敲得哐當作響,"該去關水泵了。"
瓦列裡·索科洛夫從被窩裡鑽出來,後頸的刺青在昏黃燈光下泛著青光。這個前黑手黨打手總喜歡在熄燈後講述西伯利亞的鬼故事,此刻卻罕見地沉默著套上棉靴。伊戈爾摸到藏在襪筒裡的東正教銅十字架,金屬貼著小腿傳來刺痛——這是母親在他入獄前塞進來的。
通往汙水池的鐵門生了厚厚一層紅鏽,鑰匙轉動時發出垂死老人般的呻吟。零下四十度的寒氣瞬間穿透棉衣,伊戈爾的手電光柱掃過結冰的池麵,在混凝土堤岸投下扭曲的陰影。水泵轟鳴聲戛然而止的刹那,某種金屬拖拽的聲響從西北角傳來。
"你聽見了嗎?"瓦列裡的呼吸在防寒麵罩上凝成白霜。
光斑掠過冰麵,照出一個佝僂的人影。褪色的黃呢子製服沾滿煤灰,生鏽的腳鐐在冰麵上刮出火星,最詭異的是那張臉——像融化的蠟像般模糊不清,眼眶的位置隻有兩個黑洞。伊戈爾感覺十字架突然變得滾燙,瓦列裡已經踉蹌著後退,靴底在冰麵打滑。
鬼魂抬起纏著鐵鏈的手,指向他們身後。伊戈爾猛然回頭,隻見醫務室的安德烈耶維奇醫生正站在二樓窗前,蒼白的臉貼在玻璃上,食指豎在唇間。
瓦列裡突然發出非人般的尖叫。伊戈爾拽著他奪路而逃時,瞥見汙水池的冰麵下泛起血色漣漪,無數蒼白的手掌正在拍打冰層。
"體溫39.8度。"安德烈耶維奇的聽診器滑過伊戈爾汗濕的胸膛,"你們看見連科夫少尉了?"
老醫生從藥櫃深處取出個落灰的相框。照片上是年輕時的自己與一個軍官站在新建的醫務室前,背景裡的勞改營輪廓讓伊戈爾後頸發涼——八棟監舍呈環形排列,中央的汙水池分明是太極圖的陰眼。
"1962年大雪夜,連科夫給三號監區送藥。"醫生往針管裡推著透明液體,"監控顯示他在空監室前自言自語了五分鐘,第二天就在汙水池裡打撈起他的配槍——槍膛裡還剩五發子彈,而他的太陽穴上有六個彈孔。"
伊戈爾在藥物作用下昏睡前的最後印象,是窗外飄落的雪片突然變成灰燼,某個穿黃呢子製服的身影正站在操場旗杆下,鐵鏈在風中奏出安魂曲的旋律。
三天後的午夜,女人的哀嚎撕裂寂靜。伊戈爾撲到鐵窗前,看見巡警戈爾斯基和伊萬諾夫在手電光暈中背靠背旋轉,警棍胡亂揮向虛空。那哭聲忽而在通風管道共鳴,忽而在排水溝回響,最後彙聚成冰錐刺入每個囚犯的太陽穴。
"不是女囚,"戈爾斯基次日在鍋爐房抽煙時手指發抖,"是這座監獄在哭。"
出獄前夜,伊戈爾在洗衣房發現本蒙塵的值班日誌。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1984年11月24日,女醫師娜塔莎在三號監區遭虐殺,屍體至今未尋獲。他想起老醫生桌上那個相框,合影裡年輕醫生的白大褂下,隱約露出繡著娜塔莎名字的絹帕。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烏拉爾山脈的晨霧,伊戈爾背著行囊走過結冰的操場。崗哨上的新兵正在張貼通緝令,照片上的瓦列裡·索科洛夫雙眼血紅,後頸刺青的位置赫然是串數字——。
汙水池突然傳來冰層碎裂的巨響。伊戈爾不敢回頭,但餘光瞥見池麵浮起無數蒼白的臉孔,最清晰的那張正在融化,嘴角卻緩緩揚起——那是安德烈耶維奇醫生的微笑。
第二部分·穿黃呢子製服的幽魂
煤油燈的焰心突然躥起幽綠色火苗,安德烈耶維奇醫生的影子在牆上扭曲成雙頭鷹的形狀。伊戈爾試圖挪動發燙的四肢,卻發現輸液管裡流動的竟是混著冰碴的黑血。醫生胸前的倒十字架隨著呼吸起伏,每條凹槽裡都嵌著細小的鉛質符文。
"這枚扣子,"老醫生枯槁的手指叩擊桌麵,抽屜滑出的瞬間湧出腐臭的雪鬆味,"是從連科夫少尉的喉骨裡挖出來的。"生鏽的銅紐扣滾過伊戈爾顫抖的掌心,雙頭鷹的右眼突然滲出粘稠液體。伊戈爾觸電般縮手,那液體卻在桌麵蔓延成西伯利亞地圖,標紅處正是他們所在的黑鬆鎮。
窗外鐵鏈聲驟然逼近,玻璃上的霜花開始流血。安德烈耶維奇猛地掀開窗簾,結霜的玻璃內側,一個由血冰構成的手印正在融化。五根指骨清晰可見,無名指關節處套著半截鐐銬環,鐵鏽混著組織液正順著窗框滴落。伊戈爾聽見自己太陽穴血管的搏動聲,那血滴落地的聲響竟與汙水池水泵的節奏完全同步。
"三百名軍官被處決那夜,"醫生的聲音突然夾雜著金屬摩擦的雜音,"刑場積雪下埋著三百把斷劍。"他翻開相冊的手背浮現青黑色屍斑,泛黃的照片裡,連科夫少尉的瞳孔在煤油燈下泛著詭異的銀光。當伊戈爾湊近細看,照片中的軍官突然轉頭看向鏡頭,製服下擺掀起的刹那,露出內襯上密密麻麻的頭發——那些被絞死的十二月黨人的頭發編織成的內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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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戈爾的瞳孔開始不受控地顫動。藥物帶來的暈眩中,他看見醫生背後的聖像淌下血淚,牆皮剝落處露出用凍土書寫的神秘數字:。這個日期在他視網膜上灼燒出烙印,當他再次眨眼,整個醫務室已變成1917年的行刑場。
暴風雪裹挾著槍聲穿透時空。八名東正教神父被鐵鏈捆成八卦方位,末代獄長手中的《驅魔典》書頁竟是人皮製成。活埋坑裡的積雪突然變成猩紅色,神父們的祈禱聲在凍土封頂時轉為淒厲哀嚎。伊戈爾感覺有冰冷的手指探入自己口腔,在夢境與現實的交界處,他看見汙水池底浮起的十二月黨人——他們的口腔被鉛片縫合,那些刻滿古教會斯拉夫語的鉛片上,正滲出與輸液管裡相同的黑血。
"他們的舌頭在鉛片下生長了二百年,"安德烈耶維奇醫生的臉突然貼到伊戈爾麵前,金絲眼鏡後的眼球變成渾濁的琥珀色,"現在該輪到你了……"
第三部分·雪女挽歌
高燒第三日,伊戈爾在醫務室聽見了冰晶碎裂般的歌聲。安德烈耶維奇醫生往他靜脈注射深藍色藥劑時,窗外的積雪突然泛起幽綠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