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漢格爾斯克的老式公寓樓像一頭擱淺在寒夜裡的鐵鯨,陡然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停電了。我,安娜·伊萬諾夫娜,正困在浴室濕滑的瓷磚地上,冷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帶來一陣陣戰栗。黴味和下水道若有若無的腥氣瞬間濃烈起來,纏繞著皮膚。不是第一次了,這棟建於蘇聯時期、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火柴盒”公寓,電路係統比我的祖母還要衰老脆弱。
“該死的!”我低聲咒罵,摸索著浴巾胡亂裹住身體,跌跌撞撞摸向客廳。手機屏幕的光成了唯一救贖,慘白地照亮我驚恐的臉。指尖在屏幕上滑動,帶著濕漉漉的水痕,艱難地找到那個維修app,發出緊急求助。平台響應倒快,冰冷的文字跳出來:“維修工已接單,正趕往您處。”
剛鬆了口氣,手機卻瘋狂震動起來,不是電話,是這棟死氣沉沉的12號樓住戶群。連續三條消息,帶著鮮紅的“緊急”標記,像三道血痕劃破黑暗:
“監控警報!持刀男子強行闖入12號樓入口!保安未能攔截!目標明確進入本單元!”
“全體住戶注意!緊鎖門戶!物業安保正逐層排查!重複,緊鎖門戶,切勿開門!”
緊隨其後的,是一段幾秒的監控視頻。畫麵抖動、模糊,但足以看清:一個戴著壓得很低的鴨舌帽、身穿深藍色工裝的身影,揮舞著一把狹長的尖刀,逼退了幾名試圖阻攔的保安,像一道不祥的藍色閃電,一頭紮進了前方黑洞洞的單元門。
寒意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比浴室裡的冷水更刺骨。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維修工?接單才多久?物業辦公室遠在小區另一頭的2號樓,就算飛,也不可能三分鐘就抵達我這位於頂層的2702室!
就在這時,沉重的敲門聲響起。
“咚…咚…咚…”
緩慢,規律,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穿透單薄的鐵門。
“您好,”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響起,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平台分配的上門維修。請開門。”
我的手,已經下意識地伸向門鎖,懸在半空,僵住了。群裡刺目的警告和那模糊卻凶戾的藍衣身影在我腦中瘋狂閃爍。太快了!這速度快得毫無道理!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四肢。我屏住呼吸,赤著腳,悄無聲息地退回客廳中央,後背緊貼著冰冷的牆壁,仿佛能汲取一絲虛假的安全感。手機屏幕再次亮起,是群裡的回複。我的指尖顫抖著發出信息:“樓管佩拉吉婭,2702!有個物業維修員正在我門口敲門!”
死水般的群瞬間炸開鍋。
401:“聖母啊!不是說物業的人都沒進樓嗎?!”
1604:“千萬彆開!那個持刀闖崗的瘋子呢?!”
2703:“嗚嗚嗚…上帝保佑…我好害怕…”
樓管佩拉吉婭的頭像終於跳動起來:“2702!彆開門!堅持住!我這就帶人上去!”
佩拉吉婭大姐!看到她的回複,那緊繃到快要斷裂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丁點。這位五十多歲、總是板著臉、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樓管,雖然嚴肅得像西伯利亞凍土,但為人極其認真負責。上次突發停水,是她把自己儲存的飲用水分給我。她是這棟腐朽建築裡為數不多能讓人感到一絲溫度的存在。我決定裝死,等待她的腳步聲。
“嗡嗡嗡——”
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屏幕顯示:“禿頭伊萬”——我那刻薄的上司。催方案的!這該死的家夥!我手忙腳亂地掛斷,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太遲了。
門外的敲門聲,停了。
死一般的寂靜,隻餘下我粗重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轟鳴。
“您好,”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緊貼著門縫,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故作禮貌的粘膩,“幸福小區物業上門維修,請開一下門。”那聲音鑽進耳朵,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誘惑,又像是魔鬼在低語。
我強迫自己開口,聲音乾澀發緊:“哦…物業?我沒叫維修。你走錯了。”謊言脫口而出。
門外沉默了幾秒。那幾秒鐘長得像一個世紀。“我們都是平台統一接單,”聲音再度傳來,透著一絲固執,“顯示就是2702。可能彆人報錯了。但麻煩您出來一下,簽個回執單,公司流程才能走完。”他的語調平穩,卻像冰冷的鐵鉤,試圖把我從門後鉤出去。
“太晚了!”我毫不猶豫地拒絕,聲音提高以掩飾恐懼,“明天!明天天亮我自己去物業簽!不用麻煩你再跑一趟!”
“可是平台顯示就是您這裡…”他頓了頓,黑暗中似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確定沒問題嗎?”這問題本身就像一塊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無數陰冷的漣漪。哪有維修工會如此執著地要求深夜簽單?
“我沒叫維修!”我咬緊牙關,豁出去了,“你再不走,我立刻投訴!”
“投訴”這個詞似乎觸動了他。門外的聲音立刻軟了下來,帶著一種誇張的歉意:“抱歉!抱歉!是我太心急了!這就走!麻煩您明天一定記得去物業簽回執!”話音未落,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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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重歸寂靜。
我像虛脫般靠在牆上,冷汗浸透了浴巾。結束了?他真的走了?我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將眼睛湊近冰冷的貓眼。
外麵一片濃稠的漆黑。聲控燈熄滅了。
然而,一種冰冷的直覺像毒蛇般纏繞上來。不對勁。太安靜了。這安靜本身就像一張緊繃的網。就在這死寂中,一絲微弱、斷續的旋律,幽靈般飄進了我的耳朵。
是電梯的“歡迎曲”——那首永遠在12號樓電梯廂裡反複播放、陳舊走調的《與聖者共安息》。它本該在無人使用時自動降回一層,像個沉睡的鋼鐵棺材。此刻,這哀樂的旋律卻斷斷續續,頑固地在二十七層空曠的樓道裡幽幽回蕩。
這意味著電梯一直停在這一層。
有人用東西卡住了門,讓它無法複位。那個“維修工”,根本沒走!他像一隻耐心的蜘蛛,就潛伏在門外的黑暗裡!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門外的聲控燈“啪”地一聲,驟然亮起!
慘白的光線瞬間充滿了狹窄的視野。貓眼扭曲的視野裡,一個影子被燈光投射在對麵斑駁的牆壁上——一個拉長、畸變的人影輪廓。影子的手中,緊握著一件細長的物體,末端尖銳,在燈光下拖曳出一道更濃重的陰影。
一把刀!
我倒抽一口冷氣,心臟驟停。
就在這時,走廊另一端猛地爆發出一聲粗野的怒罵,夾雜著門軸不堪重負的呻吟!
“媽了個巴子的!哪個混賬玩意兒!半夜三更敲魂呐?!還讓不讓人睡了?!”
2701的門被粗暴地撞開了!一個龐大的身影搖晃著擠出門框。是阿列克謝,住在對麵的醉鬼。他穿著件汙漬斑斑、幾乎被啤酒肚撐破的白色背心,下身是條鬆垮的睡褲,赤腳趿拉著破拖鞋,像一頭剛從泥沼裡爬出來的熊。濃烈的劣質伏特加氣味如同實質的浪潮,瞬間淹沒了樓道。他醉眼惺忪,滿臉橫肉因憤怒而扭曲,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朝著空蕩蕩的走廊破口大罵。
狂喜瞬間衝淡了恐懼!阿列克謝雖然是個混蛋,但他那身板頂得上兩個普通人!那個維修工看起來並不魁梧!
幾乎同時,靠近消防通道門那邊的黑暗角落裡,響起一陣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那個“維修工”拎著他的大工具箱,像受驚的老鼠般迅速閃了出來,暴露在聲控燈慘白的光暈下。他朝著阿列克謝的方向微微躬身,鴨舌帽壓得更低,聲音帶著一種虛假的、油滑的歉意:“對不住,大哥!對不住!可能…可能我找錯地方了!這就走!這就走!”
他語速飛快,轉身的瞬間,身體似乎極其短暫地、不易察覺地朝向我2702房門的方向偏了一下。就在那一刹那,借著燈光的角度,我似乎捕捉到他嘴唇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但我腦中像被閃電劈中,清晰地“讀”出了那無聲的、仿佛用儘所有力氣擠出的兩個字:
快逃!
我的心猛地一沉。快逃?他在警告我?警告我什麼?為什麼?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緊閉的電梯門後。電梯運作的沉悶嗡鳴響起,下行指示箭頭亮起。可他那轉身前怪異的眼神和無聲的警告,像冰冷的鉤子,留在了我的腦子裡。那眼神…渾濁,絕望,深處卻似乎又燃燒著一點極其微弱的、求救般的火焰?不,一定是光線扭曲的錯覺!一個持刀的闖入者!我用力甩頭,試圖驅散這荒謬的念頭。
手機在汗濕的手心裡震動了一下。是群消息。樓管佩拉吉婭大姐:“電梯停在樓上下不來!2702堅持住!我爬樓梯上來!”
爬二十七層?我心頭一熱,趕緊回複:“佩拉吉婭大姐!那人已經坐電梯下去了!您彆急!”
“沒事!樓下有保安!我先上去看看你!”佩拉吉婭大姐回複得斬釘截鐵。
“好的!謝謝大姐!”我回複著,稍稍鬆了口氣,但神經依舊緊繃。那個“維修工”的警告和闖入的視頻像兩塊沉重的冰,壓在心頭。他到底是誰?目的何在?那句“快逃”…是對誰說的?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長的橡皮筋。終於,樓道裡傳來了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一步,又一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台階上,帶著一種筋疲力儘的滯澀感,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二十七層樓梯間的門口。
佩拉吉婭大姐到了!
我心頭的大石終於落地,幾乎是小跑著衝到門邊,手指急切地搭上了冰冷的門鎖。我必須當麵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一切,那個詭異的維修工,他那無聲的警告…門鎖“哢噠”一聲輕響,我用力拉開了厚重的鐵門。
“佩拉吉婭大——”
我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裡。
樓梯口那片吞噬光線的濃重陰影中,佩拉吉婭大姐靜靜地站在那裡。她的輪廓在昏暗中模糊不清,隻有沉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樓道裡回蕩,像破舊的風箱。她沒有立刻回應我的呼喚,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責備我深夜開門。她隻是…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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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冰冷刺骨的氣流,裹挾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鐵鏽般的腥氣,猛地從樓梯間洶湧灌入,直撲我的麵門!
“安娜?”她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生鏽的鐵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和…怪異。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從陰影裡挪了出來,踏入2702門前那點可憐的聲控燈光下。
燈光照亮了她的樣子。
我的胃猛地抽搐起來。
她平時梳理得一絲不苟、盤得緊緊的發髻完全散了,灰白的頭發淩亂地黏在汗濕的額角和臉頰上,幾綹發絲被暗紅色的、半凝固的液體粘在一起。她的臉上掛著一個笑容,嘴角僵硬地向上扯著,臉頰的肌肉卻不自然地抽搐,眼神空洞地越過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後的黑暗。那絕不是關心的笑容,更像是一張被無形的手強行拉扯出的、凝固的死亡麵具。
更恐怖的是她的衣著。她身上竟然也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工裝外套!那外套異常寬大,顯然不是她自己的尺碼,上麵沾滿了大片大片深褐色的汙漬,濕漉漉的,在燈光下反射出粘膩的光。濃烈的腥臭正是從那裡散發出來。
而她的腳下…我的目光驚恐地向下移動。
她每向前挪動一步,腳下就留下一個清晰、潮濕的腳印。那腳印的顏色…是深褐近黑的!粘稠的液體從鞋底滲出,在地麵留下一條蜿蜒的、散發著濃重血腥味的痕跡,一直延伸到樓梯間的黑暗中。
仿佛她剛剛從一片血池中跋涉而來。
“佩拉吉婭大姐…你…”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本能地後退。
就在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瞬間,攥在左手裡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一條新的私聊信息,來自2704的住戶:
“快回去!鎖門!她鞋底全是血!右手一直背在後麵…握著刀!她要殺你!!!”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紮進我的眼球!我猛地抬頭,目光死死盯住佩拉吉婭大姐那始終藏在身後的右臂!寬大的、沾滿血汙的藍色工裝袖管下,那隻手的位置果然顯得異常僵硬、緊繃!
恐懼像高壓電流瞬間貫穿全身!我甚至來不及思考2704為何能看到這一切,身體的本能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我用儘全身力氣,猛地向後撞去!
“砰——!!!”
沉重的鐵門在我和那張凝固的、掛著恐怖笑容的臉之間轟然關閉!金屬門框劇烈地撞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在門鎖“哢噠”落下的同一瞬間,一隻沾滿暗褐色汙漬的手掌“啪”地一聲,重重地拍在了門板外側貓眼的位置!緊接著是瘋狂的、野獸般的砸門聲!
“砰砰砰!砰砰砰!”
“安娜·伊萬諾夫娜!!”佩拉吉婭大姐的聲音在門外炸開,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穩,變得尖利、扭曲,充滿了狂暴的憤怒和一種非人的癲狂,“你跑什麼?!開門!我爬了二十七層!二十七層啊!開門!!!”
門板在狂暴的捶打下劇烈地震顫著,灰塵簌簌落下。我背死死抵住門,心臟狂跳得像是要炸裂,用儘力氣嘶喊回去:“我沒事!大姐!那個人!那個維修工!我看著他坐電梯下去了!真的!”
門外的砸門聲驟然停頓了一秒。死寂。隻有她粗重得如同破風箱的喘息聲,隔著薄薄的門板清晰地傳來。接著,她的聲音變了,不再是狂暴的尖叫,而是強行壓抑著的、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急切和…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