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著他!”阿列克謝對奧爾加吼道,隨即和米哈伊爾一起,艱難地頂開被風雪半封住的門,衝入了外麵那片咆哮的白色地獄。
寒風像無數把冰冷的剃刀,瞬間割透了皮襖。雪花不再是飄落,而是被狂暴的力量橫著抽打在臉上,視線一片模糊。積雪深及大腿,每邁一步都異常艱難。阿列克謝擰亮強光手電,光柱在稠密的雪幕中艱難地切開一道微弱、搖擺的通道,勉強照亮前方幾米。
村莊早已是死寂的廢墟。低矮的木屋在暴風雪中隻剩下模糊的、扭曲的黑色輪廓,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倒塌的鐘樓就在前方,碎裂的木梁和磚石在積雪中堆成一座雜亂的黑色小山。斷裂的鐘體半埋在雪裡,鐘口歪斜地指向鉛灰色的、翻滾的天穹。那沉悶、扭曲的鐘聲似乎還在空氣中殘留著惡意的回響。
阿列克謝和米哈伊爾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到教堂那扇歪斜、布滿裂痕的木門前。門虛掩著,裡麵一片漆黑。阿列克謝用肩膀猛地撞開。
腐朽木頭碎裂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一股混合著陳年灰塵、潮濕黴爛和冰冷石頭的濃重氣味撲麵而來。手電光柱刺破黑暗,首先照亮了地麵上厚厚的灰塵和散落的碎石瓦礫。光束顫抖著向上移動。
光,停在了聖障前的聖像上。
阿列克謝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仿佛在血管裡凝結成冰。
聖母瑪利亞懷抱聖嬰的麵容,在昏黃的手電光下清晰可見。那畫在木板上的、原本悲憫寧靜的麵容,此刻,兩道深色、粘稠的液體,正從聖母低垂的眼瞼下緩緩流淌下來。那液體在布滿歲月龜裂痕跡的聖像表麵蜿蜒,留下觸目驚心的暗色軌跡。不是水,不是雪融化的痕跡。它過於粘稠,過於暗沉,像……像凝結的、絕望的血淚。
“聖母啊……”米哈伊爾在他身後發出瀕死般的呻吟,聲音因恐懼而完全扭曲。
光柱猛地一晃,掃過聖像上方懸掛的巨大木製十字架。阿列克謝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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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沉重的、象征著救贖與信仰的十字架,此刻,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極其緩慢卻無比堅定的速度,逆時針旋轉著!粗糙的木質表麵在昏暗中仿佛有幽光流轉,發出細微到幾乎聽不見、卻又直刺耳膜的木頭摩擦聲——吱嘎……吱嘎……像一個巨大而古老的機關,在無人推動下自行運轉,嘲弄著世間一切的常理。
信仰的基石,在這無聲的褻瀆旋轉中,轟然崩塌。冰冷的絕望如同教堂地底的寒氣,瞬間攫住了阿列克謝的心臟,將它捏得粉碎。他踉蹌著後退,手電光柱瘋狂地在布滿灰塵和蛛網的牆壁上掃過。
光,猛地定格在教堂最深、最暗的角落。
一個人影背對著他們,麵朝著牆壁。
是瓦列裡。
他是什麼時候離開棚屋,又怎麼會出現在這冰封的教堂廢墟深處的?無人知曉。他赤裸的身體在絕對的寒冷中像一塊人形的寒冰,那層覆蓋全身的冰膜在黑暗中幽幽地泛著非自然的微光。他正用一根不知從哪裡拾來的、鏽跡斑斑的鐵釘,在布滿濕黴和剝落彩繪的牆壁上,用力地刻畫著。鐵釘刮過腐朽的灰泥和朽木,發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嘶啦……嘶啦……
他刻畫的,正是棚屋裡那個令人暈眩的迷宮圖案的放大版!線條更加粗糲、更加扭曲、更加充滿惡意。那圖案在黑暗中延伸、膨脹,仿佛擁有了自己的生命,一個由混亂時間構成的、冰冷的腫瘤,正在這神聖空間的殘骸上瘋狂生長、蔓延。
“瓦列裡!”阿列克謝嘶聲喊道,聲音在空曠的教堂裡激起空洞的回響,瞬間被那刻刮聲和風雪聲吞噬。
瓦列裡刻畫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但就在阿列克謝喊出聲的瞬間,瓦列裡的身體極其詭異地、毫無征兆地向後平移了半米!他的雙腳根本沒有移動,身體卻如同一個沒有實體的投影,平滑地滑到了另一個位置。他依舊背對著他們,麵朝牆壁,繼續他褻瀆的工作。嘶啦……嘶啦……
米哈伊爾發出一聲非人的咆哮,那是恐懼與憤怒徹底衝破理智堤壩的崩潰之聲。他那隻枯槁如爪的手異常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獵槍,槍管劇烈地顫抖著,指向瓦列裡那詭異的背影。“惡魔!滾回你的地獄去!”他嘶吼著,僅存的一絲力氣灌注到扣動扳機的手指上。
“不!米沙!”阿列克謝的警告被震耳欲聾的槍聲徹底淹沒。
砰——!
霰彈槍近距離噴射出的火光短暫地照亮了布滿灰塵和詭異圖案的牆壁,無數鉛彈呼嘯著射向瓦列裡那覆蓋著冰膜的後背。
沒有血肉橫飛,沒有慘叫。
時間仿佛在彈丸接觸到他後背冰膜的瞬間凝固了。然後,極其詭譎的一幕發生了:那些高速飛行的彈丸,如同射入了一潭粘稠的、無形的泥沼,速度驟然減緩,變得清晰可見。它們在空氣中拉出一道道扭曲的、凝固的軌跡,如同被凍結在琥珀中的昆蟲。接著,在距離瓦列裡後背不到一寸的地方,這些致命的鉛丸開始……倒飛!它們沿著射來的軌跡,以完全相同的速度,倒退了回去!
噗噗噗噗!
一連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入肉聲在阿列克謝身邊響起。米哈伊爾發出一聲短促的、被強行掐斷的悶哼。他整個人向後倒飛出去,胸口瞬間爆開一片刺目的猩紅,仿佛他剛剛朝自己開了一槍!獵槍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布滿灰塵的地上。米哈伊爾的身體重重摔落,在冰冷的石地上抽搐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鮮血從他身下汩汩湧出,在灰塵中迅速擴散,冒著微弱的熱氣,然後又被極寒凍結,形成一片暗紅、粘稠的冰。
瓦列裡終於停下了刻畫的鐵釘。他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那張覆蓋著冰膜、毫無生氣的臉,第一次完全、清晰地暴露在手電光柱下。深陷的眼窩裡,不再是空洞的虛無。那裡,閃爍著兩點極其微弱的、冰冷的藍色磷火。那不是眼睛,更像是……兩個通往絕對零度深淵的、裂開的洞口。他的目光落在阿列克謝身上。
阿列克謝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那不是人類的目光。那是時間的斷層本身在凝視。一種無法形容的、冰冷的“吸力”從那兩點磷火中散發出來,瘋狂地攫取著周圍的一切“流逝”與“存在”。
阿列克謝手腕上倒走的手表,秒針突然瘋狂地逆向旋轉起來,快得隻剩下一片模糊的虛影!表盤玻璃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紋,裡麵的齒輪發出瀕死的尖嘯。他裸露的手背上,深褐色的老年斑如同擁有生命的黴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蔓延、加深、疊加!皮膚迅速失去所有彈性,變得像乾燥的羊皮紙,緊貼在嶙峋的骨頭上。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虛弱感瞬間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氣,雙腿一軟,他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布滿灰塵和米哈伊爾鮮血的石地上。肺部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和冰冷的窒息感。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邊緣開始出現閃爍的、扭曲的光斑,仿佛視網膜正在急速老化、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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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列裡朝他邁出了一步。赤裸的腳踩在凍結的血泊上,發出輕微的碎裂聲。那兩點冰冷的磷火在黑暗中穩定地燃燒著,鎖定著他。他微微歪了歪頭,覆蓋著冰膜的嘴唇再次無聲地開合:
“時間……錯了……”
阿列克謝的意識在急速崩解。思維的碎片如同被狂風卷走的枯葉,紛紛揚揚。七年前鑽探機的轟鳴,凍土樣本裡那團凝膠狀怪物的詭異結構,瓦列裡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米哈伊爾枯槁的手,牆上褻瀆的迷宮,倒轉的十字架,聖母流下的血淚……所有的碎片在瀕臨熄滅的意識中瘋狂旋轉、碰撞,最終轟然拚合!
他不是瓦列裡!
從來都不是!
那個在永久凍土帶深處被驚醒的東西,那個被他們用鑽探機無意中釋放出來的存在……它吞噬了瓦列裡,消化了他,然後披著瓦列裡這具被時間侵蝕殆儘的皮囊,從凍土的墳墓裡爬了出來!它不是一個歸來的同伴,它是凍土下那個遠古未知之物在時間維度上裂開的一道傷口!一道活著的、不斷滲漏出混亂與腐朽的時空裂隙!它本身就是那個“錯誤”!它行走之處,時間的織物被撕裂、攪亂、倒灌!
“傷口……”阿列克謝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從乾癟、布滿裂口的嘴唇裡擠出幾個破碎的氣音,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你是……時間的……傷口……”
瓦列裡——或者說,那個披著瓦列裡殘骸的“傷口”——停在了他麵前。那雙燃燒著冰冷磷火的眼窩低垂下來,俯視著跪在地上、急速衰老、如同一具裹著人皮的枯骨的阿列克謝。那眼神裡,沒有任何憐憫,沒有任何理解,隻有一片絕對的、非人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漠然。它緩緩地抬起那隻覆蓋著冰膜、如同冰雕般的手,伸向阿列克謝的頭頂。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終結的、無可抗拒的意味。
阿列克謝最後殘存的意識,捕捉到了教堂那扇破敗的彩繪玻璃窗外,一點微弱、搖曳的亮光。是奧爾加!她正舉著一盞煤油燈,深一腳淺一腳地掙紮在狂暴的風雪中,朝著教堂的方向奔來。她臉上凝固著極致的恐懼和一絲絕望的、想要拯救什麼的瘋狂。燈光在雪幕中跳動,像一顆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渺小的星辰。
緊接著,那隻冰冷的手,帶著凍結一切時間與存在的絕對寒意,輕輕落在了阿列克謝的頭頂。
沒有痛苦。
隻有一種無邊無際、無法形容的……空洞感。仿佛自身的存在,連同過去、現在、未來的所有感知,都在一瞬間被徹底抽空、抹平。意識,如同最後一縷輕煙,無聲無息地消散在教堂那冰冷、古老、充滿死亡氣息的黑暗裡。
瓦列裡緩緩收回手。他轉過身,重新麵向牆壁上那個巨大、扭曲、尚未完成的迷宮。他拾起那根鏽跡斑斑的鐵釘,冰膜覆蓋的手指穩定地握緊。尖銳的釘尖抵上斑駁的灰泥牆壁。
嘶啦……
刮擦聲再次響起,單調、刺耳、冰冷,在空曠的教堂廢墟裡回蕩,與外麵永無止息的暴風雪呼嘯交織在一起,成為這片被遺忘之地唯一永恒的背景音。牆壁上,那象征混亂時間的迷宮圖案,在冰冷的鐵釘下,繼續向前延伸,線條扭曲盤繞,深深刻入這腐朽的、被神遺棄的庇護所的殘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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