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明天會更好_羅刹國鬼故事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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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明天會更好(1 / 2)

瓦西裡·彼得羅維奇·索洛維約夫擅長給現實裹上蜜糖,在文字裡將苦澀醃製得醇厚芬芳。這天賦在饑餓年代尤其珍貴。當噩羅海城街頭飄蕩著蕪菁皮稀薄寡淡的氣息,當伏爾加河中遊市傳來整村整村悄然湮滅的消息,他筆下的稿紙卻流淌著金黃的麥浪,飄散著剛出爐麵包的誘人香氣。“糧食充盈,人民安康”——這八個字被他拆解、重組、鍍上華麗詞藻,在《真理之聲》的報章上,如同新出爐的麵包般熱氣騰騰,散發出令人心安的光暈。編輯拍著他的肩膀,那力道透著讚許與依賴:“瓦西裡,你的文字是鎮定劑,是社會的黏合劑!”瓦西裡矜持地微笑,手指優雅地拂過深藍色毛料西裝袖口上那枚精致的琥珀袖扣,那溫潤的黃色光芒,像極了他在文字裡虛構的黃油塊。他胃袋裡那點可憐的黑麵包渣滓,在他人眼中,早已被自己筆下豐盈的意象所取代。

邀請函抵達時,帶著北方的凜冽氣息。信封粗糙厚實,像是某種廉價包裝紙,上麵沒有回信地址,隻有一行簡潔有力的印刷體:“阿爾漢格爾斯克港務局,恭候瓦西裡·彼得羅維奇·索洛維約夫先生蒞臨指導。”郵戳是阿爾漢格爾斯克。瓦西裡捏著信紙,指尖感受到紙張深處傳來一種奇特的冰涼,仿佛在觸碰一塊凍僵的金屬。指導?他從未涉足過那遙遠的北方港口。一絲疑慮如同冰麵下的暗流,悄然滑過心頭。然而,那邀請函末尾,竟蓋著一個模糊卻絕對真實的官方印章印記——這印記本身便是一種無聲的權威命令。他小心地將信紙折好,塞進內袋,靠近心臟的位置,那冰冷的觸感似乎更清晰了。他對著穿衣鏡整理領帶,鏡中那張保養得宜的臉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躊躇,旋即被一種熟悉的、帶著使命感的篤定所覆蓋。北方的召喚,或許是另一種形式的認可?他需要新的“素材”,新的頌歌。阿爾漢格爾斯克,那座終年不凍卻可能凍結血液的港口,也許正是下一曲華麗樂章誕生的地方。

前往阿爾漢格爾斯克的列車像一條疲憊的鋼鐵巨蟒,在無邊無際的針葉林和裸露著凍土苔原的荒原上沉重喘息。車窗外,鉛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一塊巨大的、肮臟的裹屍布,緊緊壓著大地。光禿禿的白樺樹乾扭曲著伸向天空,枝椏如同乾枯痙攣的手指,絕望地抓撓著那令人窒息的灰幕。車廂裡彌漫著劣質煙草、潮濕的毛料、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鏽和塵埃混合的沉悶氣味。空氣凝滯得如同濃湯。

瓦西裡坐在一個靠窗的隔間裡。對麵,是一位老婦人。她整個人深陷在磨損得露出褐色底紋的絲絨座椅裡,瘦小得仿佛一副裹著褪色印花布的空骨架。她的眼睛深陷在布滿褶皺的眼窩中,渾濁得如同結了冰的湖麵,直勾勾地、毫無焦點地穿透瓦西裡,投向窗外那片死寂的荒原。她的雙手,骨節突出,皮膚薄得像一層半透明的蠟紙,緊緊抱著一個用褪色頭巾包裹的小包袱,仿佛那是她僅存的世界。

列車單調的轟鳴是唯一的背景音。瓦西裡試圖翻開一本隨身攜帶的文集,鉛字卻在眼前跳動模糊。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煩躁,胃袋深處傳來一陣空洞的抽搐。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放在小桌板上的公文包側袋,那裡藏著一小塊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堅硬如石頭的黑麵包——他精打細算的旅途口糧。指尖剛觸到那粗糙的油紙邊緣,對麵老婦人渾濁的眼珠忽然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精準地落在他那隻手上。

瓦西裡的動作僵住了。老婦人乾癟的嘴唇無聲地蠕動了幾下,像兩條在旱地裡掙紮的蚯蚓。她沒有看瓦西裡,目光依舊盯在他那隻握著麵包的手上。接著,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她那隻枯柴般的手,極其緩慢地從印花包袱上移開,伸向隔間包著廉價人造革的牆壁。指甲又長又黃,彎曲如鉤。她開始用那指甲,一下,又一下,刮擦著牆壁上同樣破舊的人造革。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細微的“沙…沙…沙”聲。那聲音微弱,卻像冰冷的針,刺破車廂的沉悶,精準地紮進瓦西裡的耳膜和神經。她刮得很專注,仿佛那布滿劃痕的廉價皮革下,藏著某種可以果腹的、珍貴無比的東西。

瓦西裡感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上脊背。他猛地縮回手,仿佛被那目光燙到,麵包也沒敢拿出來。他強迫自己扭過頭,看向窗外。白樺林飛快地向後掠去,每一根扭曲的樹乾都像是在無聲地呐喊。他感到喉頭發緊,老婦人那單調的刮擦聲令人煩躁,固執地鑽進他的腦子。他閉上眼,試圖在腦海中構築阿爾漢格爾斯克港口繁忙的景象:巨大的貨輪、堆積如山的貨物、工人們健壯的身影……然而,老婦人指甲刮擦皮革的“沙沙”聲,像一把生鏽的銼刀,輕易地挫斷了他想象的絲線。他筆下的豐饒,此刻被這車廂裡彌漫的匱乏感和那詭異的聲響,撕開了一道無法忽視的裂縫。

走廊裡傳來沉重而規律的腳步聲,是皮靴踏在車廂地板上的聲音。兩名憲兵,穿著厚實的深灰色軍大衣,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巴和緊閉的嘴唇。他們像兩尊移動的鐵灰色雕塑,沉默地、目不斜視地走過隔間的門口。其中一個,在走過瓦西裡隔間的瞬間,似乎極其輕微地側了一下頭。帽簷下陰影濃重,瓦西裡無法看清他的眼神,卻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審視的、毫無生命氣息的目光,如同手術刀般在他臉上短暫地切割了一下。那目光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種無機質的、記錄般的漠然。僅僅一瞥,隨即收回。腳步聲繼續向前,消失在車廂連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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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裡感到後頸的汗毛豎了起來。他猛地回頭,對麵的老婦人不知何時停止了刮擦牆壁的動作。她依舊抱著那個小包袱,深陷在座椅裡,渾濁的眼睛再次茫然地投向窗外那片凝固的灰白。仿佛剛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幕從未發生。車廂裡隻剩下列車輪子撞擊鐵軌的單調轟鳴,以及他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擂鼓般撞擊著胸腔。窗外的白樺林更加密集,扭曲的枝乾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投下猙獰的剪影,如同無數伸向列車的鬼爪。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那點微不足道的疼痛,驅散心底瘋狂滋生的寒意。旅程才剛剛開始,這北方的入口,已然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粘稠而冰冷的不祥。

阿爾漢格爾斯克的空氣帶著濃重的鹹腥和木料腐爛的氣息,那是海港與無儘森林混合的獨特味道,冰冷地灌入鼻腔。瓦西裡裹緊了大衣,走出如同巨大鋼鐵洞穴般的火車站。天幕低垂,是那種永夜邊緣的深藍,夾雜著不祥的慘綠極光,如同垂死巨獸皮膚上閃爍的磷火,無聲地扭曲、流淌。稀疏的街燈發出昏黃的光暈,在濕漉漉的鵝卵石路麵上投下搖曳不定、拉得極長的鬼影。空氣裡彌漫著濃霧,不是水汽,更像是某種更沉重、更惰性的物質,緩慢地流動,遮蔽了遠處建築的輪廓,隻留下一些模糊、尖銳的剪影,如同沉船腐朽的桅杆,刺向那片詭異的天穹。

“北方星辰”旅館矗立在一條狹窄的、向下傾斜的小巷儘頭。它是一棟沙俄時代遺留下來的龐大建築,巴洛克式的繁複浮雕覆蓋著厚厚的、墨綠色的藻類,像一層僵硬的苔蘚皮膚。那些曾經華麗的卷草紋和人像柱,在汙漬和剝蝕下,呈現出一種扭曲痛苦的姿態。巨大的拱形窗戶後麵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透出。沉重的橡木大門緊閉著,門板上深深的溝壑像是某種巨大野獸留下的爪痕。

瓦西裡深吸了一口冰冷粘稠的空氣,推開大門。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悠長的呻吟,仿佛已經一個世紀未曾開啟。門廳異常高大空曠,空氣冰冷刺骨,帶著濃重的灰塵和潮濕石頭的氣味。一盞由無數細小水晶棱片組成的枝形吊燈高懸在穹頂之下,卻隻點燃了寥寥幾支蠟燭,昏黃的光線在無數水晶棱片中反複折射、破碎,投下無數跳躍閃爍的光斑,非但沒有帶來光明,反而將巨大的空間切割得更加支離破碎、光怪陸離。光斑在地麵、牆壁和天花板上無聲地遊移、跳動,如同無數窺視的眼睛。

前台空無一人。厚重的橡木櫃台後麵,隻有一個黃銅鈴鐺。瓦西裡猶豫了一下,伸手按了下去。

“叮!”

鈴聲在死寂的大廳裡尖銳地回蕩,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喚醒了沉睡的塵埃。回聲在空曠的石頭牆壁間碰撞、疊加,久久不息。

腳步聲從大廳深處傳來。緩慢,從容,每一步都踏在回音消散的間隙上,如同精準的節拍器。一個男人從高大的石柱陰影中踱出。他身形瘦削,穿著一套剪裁極為合體的深黑色西裝,料子光滑得如同烏鴉的翅膀,幾乎不反射任何光線。他的頭發向後梳得一絲不苟,露出寬闊得有些異常、閃爍著瓷器般冷光的額頭。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線條分明,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顏色是一種極淡的灰藍,像冬日結冰的湖麵,清澈,卻深不見底,目光銳利得如同手術刀,瞬間便穿透了瓦西裡的外套,似乎要將他精心構築的內心世界也一並剖開審視。

“瓦西裡·彼得羅維奇·索洛維約夫先生?”男人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奇特的共鳴,仿佛來自空曠的洞穴深處。他微微欠身,動作優雅得像舞台上的演員,“基裡爾·瓦西裡耶維奇。很榮幸迎接您。旅途想必……印象深刻?”他灰藍色的眼睛掃過瓦西裡略顯疲憊和不安的臉,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加深了,帶著洞悉一切的玩味。

“基裡爾·瓦西裡耶維奇?”瓦西裡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港口方麵……”

“手續已經完備,無需掛心。”基裡爾打斷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他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把沉重的黃銅鑰匙,上麵掛著一個菱形的黑色琺琅牌子,刻著房間號:413。“您的房間在四樓。視野絕佳。請隨我來。”

他們沒有走向那架老舊的、鑲嵌著繁複鐵藝花紋的電梯,而是走向旁邊寬闊得有些過分的石頭樓梯。樓梯盤旋而上,深陷在厚重的牆壁中,光線昏暗。基裡爾無聲地走在前麵,他的黑色身影幾乎與樓梯的陰影融為一體,隻有那雙擦得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在昏暗中踏在冰冷的石階上,發出清晰、穩定、如同某種倒計時般的“嗒…嗒…”聲。

瓦西裡跟在後麵,樓梯仿佛沒有儘頭。他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從前方那個優雅的背影彌漫開來。牆壁上掛著巨大的、蒙塵的油畫,畫框裡是模糊不清的風景或麵容模糊的貴族肖像。在搖曳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弱光線下,那些肖像的眼睛似乎都在隨著他們的腳步而緩緩轉動。空氣越來越冷,帶著一種陳年的、難以名狀的腐朽氣息,像是塵封了太久的地下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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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四樓一條幽深長廊的儘頭,基裡爾停住了腳步。門牌號413的銅牌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反光。他用那把沉重的黃銅鑰匙打開了門。

“請進,瓦西裡·彼得羅維奇。旅途勞頓,您需要休息。晚餐將在七點整。”基裡爾側身讓開,臉上那抹奇異的微笑在門廊的陰影裡顯得更加難以捉摸,“在此之前,不妨……看看風景。”他朝房間內示意了一下。

瓦西裡提著行李箱走了進去。房間很大,陳設著笨重的深色實木家具,彌漫著陳舊地毯和樟腦丸混合的氣味。巨大的窗戶正對著旅館的後方。他放下箱子,下意識地走向窗邊。窗外,是阿爾漢格爾斯克港口的一部分。巨大的起重機如同鋼鐵巨獸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濃霧彌漫的碼頭邊。幾艘貨輪模糊的輪廓停靠在泊位上,沒有燈光,沒有聲響,死寂一片。更遠處,是更濃重的、翻滾著的霧氣,遮蔽了海麵。

然而,當瓦西裡的目光下移,投向旅館與碼頭之間那片濕漉漉的、堆滿廢棄木料和鐵桶的空地時,他的呼吸驟然停滯了。

空地上有“人”。

很多很多“人”。

他們無聲地移動著,如同退潮後滯留灘塗的水影。身形極其瘦削,衣衫襤褸得隻剩下破布條,掛在嶙峋的骨架上,在冰冷潮濕的空氣中微微飄蕩。皮膚是死寂的灰白色,有些地方甚至呈現出半透明的質地,能看到下麵深色的、僵硬的骨骼輪廓。他們的動作極其緩慢、飄忽,仿佛沒有重量,每一步都像踩在虛空之上。沒有交談,沒有眼神接觸,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他們隻是在空曠的廢墟間茫然地徘徊、遊蕩,像一群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被遺棄在世界的這個冰冷角落。

瓦西裡的血液瞬間凍結了。他猛地抓住冰冷的窗框,指甲刮擦著木頭,發出刺耳的聲響。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那塊在火車上沒敢掏出的黑麵包似乎變成了冰冷的鉛塊,沉沉下墜。他想移開視線,但那些灰白、飄忽的身影卻像磁石般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他看到其中一個身影在廢棄的木箱旁停了下來,極其緩慢地彎下腰——那腰彎折的角度僵硬得非人——伸出同樣灰白、枯瘦的手指,徒勞地、一遍又一遍地摳挖著木箱縫隙裡根本不存在的苔蘚或泥土。另一個身影則對著一個鏽蝕的鐵桶,張開嘴,無聲地開合著,像是在吞咽著空氣,又像是在進行一場永遠無法完成的、絕望的祈禱。

“他們……”瓦西裡的聲音乾澀沙啞,幾乎不成調,“是……什麼人?”他明知故問,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

基裡爾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身後半步的距離,瓦西裡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如同古墓石雕般的寒意。低沉悅耳的聲音貼著瓦西裡的後頸響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什麼人?瓦西裡·彼得羅維奇,您是作家,觀察者,您應當認識他們。或者說,認識他們曾經的樣子。”

瓦西裡猛地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玻璃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基裡爾那張英俊而冷漠的臉近在咫尺,灰藍色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麵,清晰地映出瓦西裡驚恐扭曲的麵容。

“看看他們的臉,”基裡爾的聲音如同冰冷的蛇,滑入瓦西裡的耳中,“那些空洞的眼窩,深陷的臉頰……您不覺得熟悉嗎?就在您歌頌著糧倉滿溢、餐桌豐盛的錦繡文章旁邊,那些印在報紙中縫的、小小的訃告欄裡?來自伏爾加河中遊市,來自頓河下遊區,來自庫爾斯克荒原……那些被‘自然減員’、‘不幸病故’的統計數字,如今,就在這裡。”

他微微側身,再次看向窗外,目光掃過那些無聲遊蕩的灰影,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欣賞的殘酷。“他們曾相信您的文字,瓦西裡·彼得羅維奇。在饑餓啃噬他們內臟的時候,在寒冷凍結他們血液的時候,是您描繪的‘充盈’景象,像一劑虛幻的麻藥,支撐著他們走向……這裡。您的語言,是他們咽氣前最後聽到的‘明天會更好’的幻夢。”

基裡爾轉過身,灰藍色的眼睛牢牢鎖住瓦西裡慘白的臉,嘴角那抹微笑變得鋒利如刀。“您的語言是他們的錨,把他們釘在了這片無望的沙灘上。無法離開,無法消散,隻能一遍遍咀嚼著您賜予的、永不兌現的‘豐饒’承諾。多麼……忠誠的讀者啊。”

基裡爾的話像無數冰錐,狠狠紮進瓦西裡的意識深處,攪動著那些被他刻意掩埋、用華麗辭藻覆蓋的真相。他感到一陣眩暈,胃裡那塊冰冷的黑麵包劇烈地翻騰起來,幾乎要衝破喉嚨。他踉蹌著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窗外的景象扭曲起來,那些灰白的身影似乎變得更多,更近,無數空洞的眼窩仿佛穿透了濃霧和玻璃,無聲地聚焦在他身上。

“不……這不是……”瓦西裡試圖辯解,聲音卻微弱得如同蚊蚋,被窗外死寂的寒意徹底吞沒。他精心構築的文字堡壘,在基裡爾冰冷的話語和窗外無聲的控訴下,轟然倒塌,暴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恐懼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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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裡爾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欣賞著這位“語言大師”此刻的崩潰。那抹殘酷的微笑始終掛在他的嘴角。

“晚餐七點整,瓦西裡·彼得羅維奇。”基裡爾的聲音恢複了那種悅耳的平靜,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剛才那番剝皮拆骨的話語從未發生。他優雅地撫平了黑色西裝袖口上一絲並不存在的褶皺,“在此之前,請務必休息。我想,您需要時間……整理思緒。”他灰藍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非人的光澤,那目光不是同情,更像是一個收藏家在審視一件即將碎裂的珍貴瓷器。

他不再看瓦西裡,轉身,無聲地走向門口。那扇沉重的橡木門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合攏,隔絕了走廊的光線,也隔絕了……暫時的喘息。

瓦西裡像被抽掉了骨頭,順著冰冷的玻璃窗滑坐到厚厚的地毯上。窗外,濃霧翻滾,那些灰白的身影依舊在廢墟間無聲地飄蕩、徘徊、徒勞地挖掘。旅館房間的寂靜在此刻顯得無比巨大,沉重地壓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灰塵和絕望的味道。他蜷縮在那裡,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基裡爾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他腦海中反複噬咬:“您的語言是他們的錨……釘在了這片無望的沙灘上……咀嚼著永不兌現的承諾……”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敲門聲響起。

“篤,篤篤。”

三下,節奏精準,不緊不慢。

瓦西裡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野獸。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雙腿發軟。他深吸了幾口冰冷渾濁的空氣,試圖找回一絲屬於“噩羅海城著名作家”的體麵,但鏡子裡映出的那張臉,蒼白,眼神渙散,隻剩下被徹底擊潰後的空洞和驚懼。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領帶,走到門邊,手握住冰冷的黃銅門把,猶豫了幾秒,才用力擰開。

基裡爾站在門外走廊昏黃的光暈裡。他換了一身更正式的黑色禮服,領口漿得雪白挺括,襯得他那張英俊而毫無血色的臉更加如同大理石雕像。他微微頷首,灰藍色的眼眸掃過瓦西裡狼狽的樣子,沒有流露出絲毫意外或評價。

“時間到了,瓦西裡·彼得羅維奇。”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如同大提琴的弦在空曠的墓穴中撥動,“請隨我來。今晚有一場……特彆的演出。我想,您會是今晚最尊貴的嘉賓。”

他沒有等待瓦西裡的回應,似乎篤定對方彆無選擇。基裡爾轉身,沿著幽深的長廊向前走去。他那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身影在兩側牆壁搖曳的煤氣燈光下投下長長的、不斷扭曲變形的影子。

瓦西裡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麻木地跟在後麵。長廊兩側緊閉的房門如同沉默的墓碑。空氣越來越冷,帶著一種劇院後台特有的、混合著陳舊布景灰塵、油彩和冷空氣的味道。基裡爾在一扇巨大的、包著磨損深紅色絲絨的雙開大門前停下。門楣上方,懸掛著一塊巨大的、字跡斑駁的銅牌,依稀能辨認出“鏡廳”的字樣。基裡爾伸出蒼白的手,輕輕推開了一扇門。

門內的景象讓瓦西裡瞬間窒息。

這根本不是他預想中的餐廳!眼前是一個龐大得驚人的劇院觀眾廳!一排排深紅色的絲絨座椅如同凝固的血塊,向上延伸,沒入高高的、籠罩在濃重陰影中的穹頂。穹頂的彩繪早已剝落模糊,隻剩下大片大片的汙漬和黑暗。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燈從穹頂垂下,但上麵點燃的蠟燭寥寥無幾,微弱的光線在無數水晶棱柱間破碎、折射,在巨大的空間裡投下無數跳躍閃爍、明滅不定的詭異光斑。光斑落在絲絨座椅上,落在過道上,落在……觀眾身上。

觀眾席幾乎坐滿了。

全是“人”。

和他之前在旅館窗口看到的如出一轍。無數灰白色的身影,穿著襤褸的、幾乎無法蔽體的破布,僵硬地坐在那些深紅色的絲絨座椅裡。他們的身體瘦削得隻剩下骨架的輪廓,皮膚是死寂的灰白,在幽暗的光線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沒有交談,沒有低語,甚至連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整個觀眾廳籠罩在一片絕對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死寂之中,隻有水晶吊燈上蠟燭燃燒時極其微弱的“劈啪”聲。無數空洞的眼窩,深陷在灰白色的頭顱上,齊齊地、毫無生氣地對著下方的舞台。那是一種無聲的、冰冷的注視,彙聚成一片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瓦西裡的心臟上。

基裡爾示意瓦西裡跟著他。他們沿著最靠近舞台的、鋪著同樣深紅色地毯的貴賓通道向前走。瓦西裡感覺自己像走在一條通往地獄審判台的甬道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兩側投射而來的目光——那些空洞的、灰白的眼窩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種純粹的、凝固的“存在”感,冰冷地烙印在他身上。他不敢側頭看,隻能死死盯著腳下猩紅的地毯,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撐他走下去的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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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儘頭,是舞台下方最前排正中央的兩個位置。基裡爾優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瓦西裡僵硬地坐下,深紅色的絲絨座椅冰冷而堅硬。基裡爾在他身邊落座,姿態從容得像是在欣賞一場普通的歌劇。

舞台的猩紅色天鵝絨幕布厚重而陳舊,上麵布滿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凝固的血痂。幕布緊閉著,如同兩扇通往未知深淵的巨大門扉。

突然,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樂聲響起,那兩扇巨大的猩紅色幕布猛地向兩側拉開!幕布摩擦軌道的聲音,在死寂的劇場裡如同刺耳的撕裂聲。

舞台燈光驟然亮起!那光線慘白刺目,毫無暖意,像是手術台上的無影燈,將舞台上的一切照得纖毫畢現,同時也將一切塗抹上一種非現實的、病態的慘白。

舞台布景赫然是……一間陳設華麗的餐廳!

一張鋪著雪白桌布的長餐桌占據舞台中央,上麵擺放著閃閃發光的銀質餐具、晶瑩剔透的高腳酒杯、插著鮮豔玫瑰的花瓶。餐桌旁擺放著幾張空椅子。舞台後方,是繪製的背景板,畫著噩羅海城燈火輝煌的夜景,克裡姆林宮的尖頂清晰可見。整個場景洋溢著一種虛假的、浮誇的繁榮氣息。

舞台側麵,一個報幕人模樣的角色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滑稽的、綴滿亮片的紫色禮服,臉上塗著厚厚的白粉和誇張的腮紅,笑容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他對著台下深深鞠躬,動作僵硬如同木偶。當他直起身時,瓦西裡看清了他的臉——慘白浮腫,正是火車上那個啃噬木頭的老婦人!

“女士們!先生們!”報幕人開口了,聲音尖銳刺耳,帶著一種非人的、如同金屬摩擦的顫音,在死寂的劇場裡瘋狂回蕩,“歡迎!歡迎蒞臨今晚的盛宴!一個充滿希望與豐饒的夜晚!讓我們拋開憂愁,儘情享用這……來自偉大時代的慷慨饋贈!”

他的話音未落,舞台側幕又走出幾個“人”。他們穿著體麵的、卻明顯不合身的西裝或禮服,臉上同樣塗著厚厚的、慘白的油彩,掛著僵硬而誇張的笑容。他們動作遲緩,關節發出輕微的“哢嗒”聲,像生鏽的發條玩偶。他們無聲地走到餐桌旁的空椅子邊,用一種極其刻板的動作拉開椅子,然後動作劃一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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