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邊的佝僂影_醫道蒙塵,小中醫道心未泯_线上阅读小说网 

田埂邊的佝僂影(1 / 2)

小滿薏米

麥粒漸滿的辰時:

小滿未至,雲台山的麥田已在晨霧裡浮起青黃的綢帶。麥穗初結的穗尖垂著未乾的露,像被揉碎的星子嵌在綠玉簪頭,田埂邊的狗尾草正舉著毛茸茸的燭火,將將能照亮農人沾著泥星的布鞋。醫館的老木門“吱呀”一聲裂開條縫,先是半截沾著麥秸的褲腿擠進來,褲腳的泥點已結成龜甲般的硬殼,縫隙裡還卡著幾莖蜷曲的稗草,隨後才見個老農人扶著腰踉蹌而入,粗布衣襟上彆著的麥穗新得能掐出漿,卻比他蠟黃的麵色鮮活許多。

他的手掌撐在斑駁的木桌上,指節因握鐮刀太久而泛白,虎口處的老繭疊著新磨的血泡,像田地裡新翻的土塊頂著未化的霜。“葉大夫……”尾音被喘息扯得發顫,腰間的草繩鬆垮地掛著,露出半截被麥芒劃過的腰帶,“薅了三晌午稗草,日頭把後背曬成了烙餅,夜裡就覺得肚子裡像囤了潮麥,咕嚕咕嚕地冒酸水。”說話時無意識地揉著臍周,掌心在粗布衣上碾出個深窩,倒像是把田裡的泥塊揉進了自己的皮肉裡。

葉承天抬眼望去,見他嘴唇乾得翻起白屑,唇角還沾著點草汁的綠,舌苔黃膩得像麥粒堆裡長了層黴,邊緣被牙齒碾出細密的齒印,倒比藥櫃上曬著的陳皮還要皺些。搭上脈時,指下的搏動像小滿時節突然上漲的河水,雖急卻泛著虛浮的浪,腕子細得能看見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突突地跳,倒像是被旱魃抽乾的渠溝裡,勉強流著的幾汪渾水。

晨光從雕花窗格裡斜切進來,照亮他肩頭落著的麥秸——那是薅草時從麥壟裡帶出來的,秸稈上的節疤竟與他手背上的老年斑分毫不差。醫館裡飄著陳艾與藿香的藥香,混著門外麥田裡青穗的澀,在濕熱的空氣裡織成張黏膩的網。葉承天忽然注意到他褲腿上的泥點,乾硬的土殼裡嵌著幾星稗草的根須,倒像是從皮肉裡長出來的雜草,與他腹中攪擾的脹氣互為表裡。

“是暑濕困了脾胃。”葉承天的指尖劃過他腕間的太淵穴,那裡的皮膚薄得能看見跳動的血影,“小滿前後,濕氣最重,您在日頭下彎腰,暑氣夾著濕氣往肚裡鑽,就像把生麥麩捂在了陶罐裡。”說著轉身推開藥櫃,青漆剝落的抽屜裡,藿香的紫莖與佩蘭的綠葉正挨著曬乾的白扁豆,“藿香能散肌表的暑氣,佩蘭可化脾胃的濕濁,再配把炒白扁豆——”他拈起粒扁豆,橢圓的豆身映著光,像極了農人田裡結的飽滿豆莢,“炒過的扁豆能固住您泄掉的元氣,好比給漏水的田埂打層夯。”

老農人盯著葉承天手中的草藥,忽然想起薅草時看見的野藿香——長在田溝邊,開著淡紫的花,葉子揉碎了能驅蚊。“昨兒拉肚子,拉得腿肚子轉筋,”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邊的藥碾子,碾槽裡還留著前日碾的薏米碎,“蹲在茅廁裡,覺著腸子都要跟著糞水淌出去了。”話音未落,腹中突然傳來陣悶響,像麥囤裡的潮麥在發酵,驚得他趕緊按住肚子,耳尖卻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葉承天倒了盞淡鹽水遞過去,見他仰頭飲下時,喉結在鬆弛的脖頸間滑動,像田地裡被風吹動的稻草人。窗外的麥田在風裡翻起青黃的浪,有幾莖麥穗從破了的窗紙縫裡探進來,穗尖的絨毛拂過老農人汗濕的額角,倒像是土地在輕輕安撫自己的耕耘者。藥爐裡的水咕嘟作響,藿香的清香混著佩蘭的微苦漫出來,與他衣襟上的麥香纏成縷,在即將到來的小滿前,織成片能消解暑濕的涼蔭——就像他薅去的稗草終將化作綠肥,此刻腹中的脹氣,也終將被這劑草藥引向該去的地方。

當阿林端著煎好的藥湯進來時,老農人正盯著牆上懸著的《農政全書》拓片,目光落在“小滿不滿,麥有一險”的字跡上。葉承天看著他接過粗陶碗的手,掌紋裡卡著的泥星與碗底的藥渣混在一起,忽然想起方才搭脈時,他的脈象雖濡卻帶數,正應了小滿節氣“濕熱交蒸”的天時——原來人與節氣的呼應,都藏在每聲腸鳴、每道舌苔裡,藏在草藥的根莖與農人的掌紋間,藏在醫館木門每次被推開時,帶著麥秸與泥星的,關於土地與身體的古老對話。

葉承天的指尖剛觸到臍旁兩寸的天樞穴,指腹便陷進片潮濕的痞硬裡——像踩到了田埂邊久泡的腐土,表麵溫熱而黏膩,底下卻藏著塊硌人的僵泥。老農人下意識地縮了縮肚子,粗布衣下的肚皮繃成張曬裂的牛皮,卻掙不脫醫者掌心的力道。這時有陣混著土腥的黴味從布鞋縫裡漫上來,細辨竟帶著薏米葉特有的清苦——低頭看去,靛青粗布鞋墊下露出半截曬乾的薏米葉,網狀葉脈在陽光裡投下陰影,竟與患者腹部因痞滿鼓起的淺紋嚴絲合縫,像是土地在人體上拓下的水文圖。

“小滿的濕,是帶著暑氣的黏膩。”他的拇指碾過天樞穴周圍的肌絡,指腹觸到幾處條索狀的硬結,像薅草時遇到的頑固稗根,“您看這薏米葉,長在水窪邊卻能亭亭而立,葉脈分五道主紋,正是應著脾經的井滎輸經合。”說著從藥櫃底層取出陶甕,裡麵盛著剛收的帶殼薏米,橢圓的外殼上五道棱紋清晰如針灸銅人身上的刻度,“三月插秧時播下,小滿前後灌漿,外殼裹著的正是梯田裡的水濕之氣,卻偏能把濁濕往下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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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農人盯著他掌心的薏米,忽然想起自家田埂邊的薏米叢——莖稈中通外直,葉片寬長如農人擦汗的粗布,每到梅雨季,根部總泡在半寸深的水裡,卻從不見爛根。“您瞧這莖稈,”葉承天指著院角齊腰高的薏米,中空的稈子在風裡輕輕搖晃,像極了田間引水的竹管,“天生就是個利濕的導管,暑濕困脾時,正需要這樣的草木來通開堵塞的溝渠。”指尖捏碎粒薏米,青白的漿汁滲出來,混著鞋墊裡的薏米葉味,在濕熱的空氣裡騰起縷清涼的霧。

觸診時,老農人腹中忽然傳來“咕嚕”一聲悶響,像被踩中的田鼠倉惶逃竄,驚得他耳尖發燙。葉承天卻笑了,指腹感受到痞硬處微微鬆動,如同久旱的田塊終於迎來第一滴透雨:“《內經》說‘濕勝則濡泄’,您拉肚子拉的不是屎,是脾胃運化不動的暑濕。”他的聲音混著藥爐裡薏米的清香,“就像您田裡的稗草搶了稻子的養分,濕濁占了脾胃的位子,便脹得像個麥囤。”

說話間取來艾灸盒,陳艾的香氣混著薏米葉的土腥,在老農人肚臍周圍織成張溫暖的網。當艾火湊近天樞穴,他忽然看見鞋墊下的薏米葉影子投在磚地上,與藥圃裡的薏米莖稈影重疊,恍若自己的脾胃正與田間的薏米遙相呼應。葉承天看著患者肚皮上漸漸退去的潮紅,想起方才摸到的薏米外殼棱紋——那五道凸起的線,不正是脾經在體表的映射?原來草木的生長形態,早就在天地間寫下了療愈的密碼,等著醫者與農人在勞作與問診中,讀懂這篇關於濕熱與運化的共生之書。

“把這薏米連殼煮水,”他將帶棱的果實裝進桑皮紙包,紙角特意留了片薏米葉,“再摘片您鞋墊裡的葉子同煎,讓田間的濕氣引著您肚裡的濕氣,順著莖稈般的尿道排出去。”老農人接過藥包時,掌心的老繭擦過薏米殼的棱紋,竟覺得那些凸起的線條,正沿著自己掌心的脾經反射區緩緩遊走——就像他薅草時順著田壟的走向發力,此刻的藥氣,也正順著草木與人體的共同脈絡,在即將到來的小滿節氣裡,疏通著被暑濕堵塞的運化之道。

藥圃的薏米在風裡輕輕點頭,葉片上的露珠滾落在莖稈的節疤處,發出極輕的“嗒”聲。葉承天看著老農人踩著帶露的晨光離去,布鞋裡的薏米葉味與藥包裡的薏米香,在青石板小徑上織成串濕潤的腳印——那是人與土地、草木與脾胃的又一次對話,在小滿前的濕熱裡,以棱紋對經絡,以中空對導管,讓天地的療愈之力,順著節氣的紋路,滲進每個耕耘者的骨血裡。

薏米仁與炒白術:

草木健脾的祛濕術

小滿的日頭剛攀上梯田水閘,葉承天已從竹匾裡拈起粒雲台薏米——橢圓的外殼泛著青貝母般的光澤,五道棱紋深嵌在米殼上,像被匠人用刻刀順著脾經走向細細雕琢,剝去堅韌的種皮,青白的薏仁肉中央凝著米粒大的乳白圓點,恰似土脈裡結出的精魂。“此米長在雲台西坡的爛泥田,”他的指尖碾過薏仁表麵的細絨,“春分插秧時播下,得三個月水濕之氣熏蒸,外殼的棱紋專走脾經五輸穴,仁心的白點正是土氣所聚。”

阿林掀開陶罐時,麩炒白術的焦香混著麥麩的清甜湧出來——土黃色的白術片裹著細碎的麩皮,那是用小滿時辰承的晨露拌過的麥麩,在鐵鍋裡炒至金黃時,每道飲片邊緣都翻卷著微焦的邊,像極了農人曬裂的手掌心。“白術生在向陽坡,根須如老樹根般盤結,”葉承天夾起片白術對著光,飲片中央的朱砂點在透光處顯出血色,“經麥麩炒後,土氣便帶了火性,好比給潮濕的田壟架起柴火,濕濁自然烘得散。”

煎藥的砂銚擱在紅泥爐上,葉承天卻不用井水,隻從陶罐裡舀來新汲的小滿水——那是黎明時分從梯田溝渠接的活水,水麵漂著幾粒未熟的麥芒,水色青中透白,帶著灌漿期麥穗的呼吸。“麥粒灌漿時,地氣上升最盛,”他將水傾入砂銚,水麵的漣漪恰好漫過爐上的太極紋,“這水承的是土水交蒸之氣,最能引薏米白術入脾經。”說罷取來半塊火煆陳磚,磚麵的裂紋裡嵌著舊年的稻殼灰,往沸水裡一投,頓時騰起股帶著土腥的沉霧。

老農人盯著砂銚裡浮沉的薏米,見外殼的棱紋在沸水中漸漸舒展,竟與自己掌紋裡的脾經反射區重疊。白術片吸飽了小滿水,膨大成柔軟的棉片,邊緣的麩皮像融化的金箔,在水麵織出張細密的網。“陳磚是老宅拆的牆基,”葉承天用竹筷攪動藥湯,磚末在鍋底沉澱成淺褐色的雲,“經了幾十年煙火氣,土性最穩,能鎮住脾裡翻湧的濕濁——就像您田裡的田埂,夯得越實,水就越不會漫過稻根。”

藥香漫出窗欞時,正與麥田裡青穗的澀味相撞,形成股帶著土腥的清潤。老農人忽然想起自家坍塌的土灶,灶磚上的裂痕裡總長著些祛濕的草藥,此刻砂銚裡的陳磚,倒像是從記憶裡搬來的舊物,帶著時光的慈悲。當第一沸的水汽漫過壺嘴,葉承天指著水麵旋轉的薏仁:“您看,薏米仁在水裡打轉,正是土氣帶著水濕往下走,就像您薅草時順著水流清溝,淤堵的地方通了,肚子自然就不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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濾藥時,阿林的竹篩網住幾片麩皮與薏仁殼,漏下的藥湯呈琥珀色,表麵浮著層極薄的油光,那是土水之氣交融的結晶。老農人接過粗陶碗,碗沿還帶著小滿水的涼沁,藥湯入口時,先是薏米的清苦在舌尖漫開,接著是白術的焦香裹著陳磚的土腥,直往脾胃深處鑽,像給曬裂的肚皮敷上浸了井水的粗布。葉承天看著他喉結滾動,見碗底沉著的薏仁仁心,那點乳白在湯中明明滅滅,恍若脾土中萌生出的新苗。

藥圃的薏米在風裡沙沙作響,葉片上的小滿露滾落在莖稈節疤處,發出“嗒嗒”的輕響。老農人望著院角堆著的陳磚,忽然發現每塊磚的裂紋都與自己掌紋相似,而砂銚裡的藥湯,正將這些來自土地的草木與磚石,熬成一味打通人與節氣的藥方。當第二遍煎藥的水再次沸騰,葉承天看著薏米殼在沸水中舒展成船,白術片漂成帆,陳磚沉作錨,忽然明白醫者手中的每味藥,都是天地寫給農耕者的情書——以薏米的棱紋對應脾經,以白術的焦香溫暖脾土,以小滿的活水運載藥氣,讓每個在濕熱裡彎腰的農人,都能在草木與磚石的護佑下,重新找回脾胃與土地的共振。

老農人捧著粗陶碗的手微微發顫,琥珀色的藥湯映著窗欞切割的晨光,碎成點點金鱗。第一口湯汁滑過喉間時,他忽然閉上眼——薏米的清苦裹著白術的焦香,像暑天裡突然漫過田埂的山溪,涼津津的苦意順著食管沉下去,在胃脘處炸開團鬆動的暖意。當第二口湯汁浸潤舌尖,陳磚的土腥混著小滿水的清甜湧上來,竟讓他想起年輕時修補土灶時,掌心按過的濕潤灶泥。

葉承天的指尖已捏著片薏米殼,曬乾的外殼棱紋鋒利如微型的犁鏵,卻在掌心焐得微溫。“脾喜燥惡濕,這棱角便是破壅塞的犁尖。”他的拇指推著薏米殼滑過老農人脘部,殼麵的五道棱紋恰好卡住痞硬處的肌結,像犁頭劃過板結的田土,發出極輕的“沙沙”聲。老農人猛地吸氣,隻覺脘腹處的痞硬像曬久的泥塊遇了水,正層層酥軟下去,當薏米殼劃過天樞穴時,他突然長歎一聲,肚皮跟著顫動:“哎喲,像是有人卸了麥囤的木閂,脹氣都順著後脊梁跑了!”

陽光從雕花窗格裡斜切進來,照亮薏米殼邊緣的細絨毛,那些曾護著薏仁的盔甲,此刻正化作療愈的鑰匙。葉承天看著殼麵棱紋在老農人肚皮上投下的淺影,與藥櫃裡《千金翼方》拓片上的“脾經圖”竟分毫不差:“您看這棱角,對應著脾經的‘大都’‘太白’諸穴,借薏米稟受的土氣,把困在中焦的濕濁犁開。”說話間停住動作,隻見薏米殼接觸麵泛出層淡紅,倒像是給板結的脾胃田壟翻了道新土。

藥碗擱在斑駁的木桌上時,老農人看見碗底沉著的薏仁仁心,那點乳白在殘湯裡輕輕搖晃,像極了水田裡剛冒頭的稻芽。葉承天已取來石臼,將曬乾的薏仁碾成細粉——青白的粉末從石杵間隙漏下,如霜降時的初雪,混著麩炒白術煮出的稠汁,調成團帶著土腥的軟膏。“神闕是脾胃的門戶,”他用竹片挑起藥膏,薏仁粉的細絨在光線下泛著珍珠光澤,“敷上這藥,好比給您田裡漏水的田埂糊層新泥,粉能固住脾土,汁能引走濕濁。”

老農人低頭看著肚臍周圍敷著的藥膏,青白相間的顏色像極了梯田裡未灌漿的麥穗。葉承天的指尖在藥膏表麵輕輕打圈,薏仁粉的顆粒感透過皮膚傳來,像極了薅草時掌心碾過的粗砂。“午後曬穀場的日頭最毒時,”他的聲音混著藥爐裡的咕嘟聲,“這藥膏會幫您把脾胃裡的潮氣,順著薏仁的棱紋一點點導出去——就像您在田埂邊開溝渠,水濕順了路,莊稼才能抬頭。”藥圃的薏米在風裡沙沙作響,葉片上的小滿露正巧滴在石臼邊緣,將殘留的薏仁粉衝成條細小的溪流。老農人忽然發現,石臼裡的薏仁粉紋路與自己掌紋驚人地相似,而敷在臍上的藥膏,正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將他的脾胃與田間的薏米連成一體。當葉承天替他蓋好衣襟,草帽邊緣的麥秸蹭過藥膏時,竟沾了點青白的粉粒,像極了土地給耕耘者的特殊印記。

西斜的陽光給薏米殼鍍上金邊,老農人摸著脘部已軟如新翻的春泥,忽然想起方才喝藥時,湯裡的薏仁曾在砂銚裡轉成漩渦,那旋轉的軌跡,竟與自己田間灌溉渠的走向分毫不差。藥爐裡的炭火漸弱,卻將最後的餘熱煨著砂壺,正如這劑藥方,借薏米的棱角、白術的溫燥、藥膏的固澀,在老農人腹內重新勾勒出脾胃的運化之道——原來草木的療愈之力,從來都藏在殼麵的棱紋裡,藏在粉末的細絨中,藏在醫者指尖與患者肌膚相觸時,那聲深諳的、與土地共振的歎息。

茯苓皮與冬瓜皮:

耕作者的護脾方

老農人解開腰間草繩的刹那,粗布衫襟滑落寸許,露出腰腹間兩道深紫的血痕——那是犁耙木柄日複一日勒出的傷,新結的痂殼混著舊年的老繭,像田埂上被暴雨衝垮又夯築的土堰,邊緣翻卷的皮肉間還嵌著幾星草屑,倒像是從血肉裡長出的犁鏵印記。葉承天正從竹簍裡取出新挖的雲台茯苓,菌蓋表麵的雲狀紋理在晨光裡泛著乳白光澤,恰如醫案裡描摹的腸道褶皺圖,連生長在老柳樹根旁的須根,都帶著泥土的溫厚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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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茯苓長在西坡老柳下,”他的指尖劃過菌蓋邊緣的波紋,那些淺褐色的雲紋竟與老農人腹上的血痕走向暗合,“樹根吸的是地下的清泉,菌肉凝的是柳皮的清濕,最善利皮裡的水濕。”竹刀輕輕剝下茯苓皮,柔韌的表皮帶著新鮮泥土的腥氣,與薏米汁調和時發出“滋滋”的輕響,像旱田迎來第一滴透雨。老農人看著藥糊在瓷碗裡漸漸凝成青白的膏,忽然想起薅草時撞見的野茯苓——藏在腐葉堆裡,傘蓋底下的褶子能接住整宿的晨露。

藥糊敷上血痕的瞬間,他猛地吸氣——茯苓皮的涼沁混著薏米汁的黏潤,從傷口邊緣的嫩皮滲進去,像給曬裂的犁柄抹上浸了桐油的草灰。葉承天的掌心隔著紗布輕按,菌蓋的雲紋在皮膚下投出淡影,竟與人體經絡圖上的脾經走向分毫不差:“茯苓皮走表,能把皮下遊走的濕濁順著紋路導出去,”他的拇指劃過血痕結痂處,藥糊的青白漸漸滲進痂殼縫隙,“就像您給稻田開排水溝,得順著地勢高低挖,濕水才不會積在犁溝裡。”

案頭的陶壺正煨著冬瓜皮茶,曬乾的冬瓜皮在沸水裡舒展,青褐色的紋路如刀刻般清晰,竟與牆上懸掛的膀胱經銅人圖絲縷相扣。老農人湊過去聞時,茶湯裡飄著的冬瓜皮香混著遠處麥田的青澀,忽然想起自家菜地裡的冬瓜——小滿時節采收的,藤蔓爬滿竹架,葉片大如鬥笠,能替幼苗擋住正午的毒日頭。“冬瓜皮要在小滿正午采,”葉承天遞過粗陶杯,杯壁上凝著的水珠順著冬瓜皮紋路滑落,“這時的瓜皮得足了暑氣,卻帶著藤蔓裡未散的清涼,最能通膀胱的水道。”

茶湯入口時,他嘗到了淡而持久的清苦,像嚼了片新摘的荷葉,卻比荷葉多了份泥土的沉厚。低頭再看腰腹的藥糊,茯苓皮的雲紋已被汗水洇開,與薏米汁的青白融成片流動的水澤,邊緣滲出的汁液在血痕周圍積成小窪,倒映著窗欞格子的光影,竟似一方微型的灌溉渠。葉承天看著他轉動腰肢的動作,發現那些被犁耙勒出的傷,此刻正被藥糊軟化成春泥般的存在,仿佛每道血痕裡都藏著句尚未說儘的農諺——原來人的勞作傷痛,終究要靠草木的慈悲來撫平,就像田地裡的堰塘,終會等來應時的雨水。

當第二遍冬瓜皮茶續上時,老農人忽然注意到藥糊上落了片柳樹葉——不知何時從窗外飄來的,淡綠色的葉片半浸在藥汁裡,竟與茯苓皮的雲紋構成了幅天然的本草圖。葉承天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遠處戴草帽的農人正沿著麥壟除草,草帽邊緣的麥秸在風裡搖晃,與他腰腹敷著的藥糊、杯中的冬瓜皮茶,共同織成了小滿時節人與草木的經緯。藥爐裡的炭火忽明忽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磚牆上,影隨手動,恰似田間麥苗隨風起伏的韻律——原來醫者手中的草木,從來都是土地寫給耕耘者的情書,以涼與潤,以通與利,在每道血痕與每寸肌膚裡,重描出天地共生的詩行。

小滿的陽光在醫館青石板上流淌成金箔,老農人起身告辭時,草帽邊緣的麥秸掃過藥櫃上的“芡實”漆牌,葉承天忽然從藥圃深處走來,手中握著株帶根的芡實——深褐色的須根纏著濕潤的水苔,拳頭大的果實綴滿尖刺,在光影裡竟如盞微型的星圖,每根尖刺的落點都暗合著手腕脾經上的“大都”“太白”諸穴。

“這東西長在南坡水窪裡,”他的指尖避開尖刺,撫過果實表麵的凸點,“芒種前開花,秋分後結果,渾身的刺專擋濕熱之氣,倒像是土地給脾胃打的傘。”說著將芡實輕輕放進草帽,根須恰好挨著老農人鬢角的汗漬,暗紫的尖刺映著草帽的草黃色,像極了田埂邊新冒的茨菰葉,卻比葉片多了份尖銳的守護。老農人伸手觸碰時,指尖剛巧落在某根尖刺旁——那間距竟與他平日艾灸時量取的同身寸絲毫不差,恍若醫者早將人體經絡刻進了草木的生長密碼。

“種在您家西頭的爛泥田,”葉承天的聲音混著遠處水車的吱呀,“等大暑時開出紫花,葉片能有竹篩般大,浮在水麵像麵綠盾,把暑濕都擋在田埂外。”他指著芡實根部的分岔,那裡正滴著兩滴渾水,“您看這根,專吸腐殖質裡的濁氣,卻把精華凝成顆顆硬實的籽——就像您的脾胃,受了暑濕的淤堵,得靠這樣的草木來固攝元氣。”

老農人捏著草帽邊沿低頭看,芡實果實的尖刺在帽簷陰影裡投下細碎的影,與他腕間脾經的走向重疊,竟似從皮肉裡生長出的天然針具。他忽然想起薅草時被稗草劃破的手,血珠滴在水窪裡,驚起的漣漪恰如芡實葉片的脈絡——原來醫者的藥方從來不是紙上談兵,而是藏在每株草木的尖刺與凸點中,藏在它們與土地、人體的微妙呼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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