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陽極陰生
戊申年夏至,北鬥鬥柄指正南。嶺南大地蒸騰如甑,稻田裡青禾卷葉,榕樹上蟬蛻空懸,連溪澗流水都燙得灼腳。子時三刻,羅浮山巔的“清露台”上,羅漢果仙子負手而立,素白裙裾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她指尖輕撫玉淨瓶上的陰陽魚紋,望著山下遍野浮動的赤紅色氣——那是《黃帝內經》中所言的“暑氣賊邪”,正順著夏至陽極之勢,侵入百姓腠理。
“阿楠,你看這氣如烽煙,”仙子忽然開口,身邊侍立的青衫藥童忙湊近,見她掌心托著枚晶瑩露珠,“此乃卯時采的朝露,本應清潤,如今卻帶焦苦,正是心火旺、腎水虧的征兆。嶺南之民,今歲必多‘水火不濟’之症。”阿楠抬眼望去,隻見山下州府方向,燈火如星子亂顫,偶有小兒夜啼穿透暑夜,驚飛巢中宿鳥。
仙子輕歎:“《素問》雲‘夏至四十五日,陰氣微上,陽氣微下’,然今歲少陰君火司天,熱氣偏勝,當從‘亢則害,承乃製’論治。你可記得丹霞崖有一味‘夏至草’?”阿楠聞言雙目一亮:“可是那‘正午生陰’的靈草?徒兒曾見《本草秘錄》載其‘葉如心,莖似腎,得離坎之氣’,隻是......”他撓頭苦笑,“那崖壁陡峭如削,如何采摘?”
仙子指尖輕揮,玉淨瓶中飛出一道青光,化作藤蔓垂向崖下:“天地生藥,必有其道。且隨我去尋那‘陽極生陰’之處。”說罷,二人踏雲而起,衣袂間隱隱有羅漢果的甜香散開,驚起幾隻夜蝶,追著微光飛向蒼茫夜色。
第一折·暑氣侵城·火炎土焦
巳時二刻,嶺南郡城“仁和坊”口,銅壺滴漏聲混著蟬鳴,敲得人心煩亂。“仁心堂”藥鋪前,二十餘百姓頂著日頭排隊,其中不乏扶老攜幼者。排頭的壯漢袒著胸,胸口生滿熱痱,不住抓撓;隊尾的老婦抱著啼哭的嬰兒,繈褓裡的孩子口唇起皰,哭得聲嘶力竭。
藥鋪內,老郎中陳善堂正眯眼辨藥,忽聽“吱呀”一聲,雕花木門被推開,一股清涼之氣撲麵而來。抬眼望去,隻見一位妙齡女子立於門前,青絲以竹簪鬆挽,腕間一串羅漢果核手串泛著溫潤光澤,身後少年眉清目秀,背著青竹藥簍,簍口露出半株帶露的薄荷葉。
“小娘子可是抓藥?”陳郎中扶了扶老花鏡,目光落在女子腰間的白玉葫蘆上,那葫蘆上竟刻著《靈樞·本臟》篇的片段。女子淺笑福身:“聞得貴鋪懸壺濟世,特來求一味夏至草。”話音剛落,堂中百姓皆交頭接耳——這“夏至草”乃嶺南秘藥,生於極陽之地的背陰處,需在夏至日正午三刻,以陰陽魚紋玉刀采摘,稍有差池便失卻藥效,縱是資深藥農也難得一見。
陳郎中捋著銀須搖頭:“不瞞小娘子,老朽行醫四十載,僅見過三次此草。前日曾遣徒兒去丹霞崖尋采,不想......”他話音一頓,目光閃過痛色,“那孩子貪早半個時辰,觸了陽火,回來便高燒不退,至今人事不省。”
女子聞言,從袖中取出一片翠葉,葉脈竟天然形成“坎”“離”二卦之形:“勞煩郎中取‘水秤’來,稱三錢此草,再備羅漢果九枚、麥冬五錢、生地七錢,竹瀝水三碗。”陳郎中見那葉片上露珠凝而不散,知是異人,忙命徒兒取來紫銅水秤。待藥材稱畢,女子指尖輕點羅漢果,竟有淡金色紋路浮現,恰似《河圖》水係走向。
“此乃‘戊申年庚月’所產羅漢果,”她解釋道,“戊為火,庚為金,火能煉金,正合今歲‘火克金’之運。”陳郎中聽得目眩神迷,忽聞門外傳來孩童哭聲,抬眼望去,見那抱嬰兒的老婦已暈倒在烈日下......
第二折·陽極生陰·草隱危崖
丹霞崖下,正午的陽光將赤色岩壁烤得發燙,石縫中偶爾滲出的泉水,落地便蒸成白霧。阿楠握著藤蔓向下攀爬,忽然腳下一滑,驚出冷汗——距他三尺處,便是數十丈深的溝壑,穀底亂石如齒,隱約可見白骨殘骸。
“莫慌,”仙子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看那岩壁陰影,形如太極雙魚。”阿楠定魂細看,果然見西斜的日影在崖壁折出陰陽魚輪廓,陰魚眼處竟生著三株碧草,葉片邊緣呈鋸齒狀,恰似心尖紋路,莖稈中部鼓起如腎,頂端小白花五瓣,正是“五行屬火,五臟歸心”之象。
“待日影再移三分,”仙子手持玉刀,刀身刻著“日出暘穀,日入蒙汜”八字,“陰陽交泰之時,便是采藥之機。”阿楠默數銅壺滴漏,當第七滴漏水下落時,日影恰好覆蓋草莖三分之一,正是“一陽遇三陰”之數。仙子揮刀如電,三株草瞬間落入玉簍,葉片上露珠竟化作淡紫色,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
“此草得夏至正午陽氣,又長於陰位,”仙子輕拂草葉,“其氣輕清上揚,可入心經瀉虛火;其味甘苦沉降,能走腎經滋真陰。《五運六氣圖》雲‘君火之下,陰精承之’,正是此草的玄機。”阿楠忽然指著草莖上的小蟲問:“為何此草獨不受蟲蛀?”仙子笑道:“蟲屬木,草屬火,木生火而畏火,此乃五行相畏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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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山風驟起,竟帶來絲絲涼意。阿楠忽見崖壁上有苔蘚呈“水火既濟”卦象,正要細觀,卻聽仙子急呼:“快隨我退!陽極則變,此崖將有崩塌之險!”二人剛躍至安全處,身後便傳來轟鳴,方才采藥的岩壁轟然墜落,驚起漫天紅土......
第三折·五行合化·水火既濟
申時初,仁心堂後堂,三重紗布濾過的竹瀝水在紫銅爐上翻滾。羅漢果仙子將藥材依次投入:先下生地,因其色黑入腎,需得火之溫養方能化陰;再入麥冬,白色潤肺,如雨露降於炎夏;最後撒入夏至草,葉片遇熱舒展,竟在沸水中形成旋轉的太極圖案。
“阿楠,取‘天乙瓶’來,”仙子擦去額角細汗,“今歲司天之氣為少陰君火,在泉之氣為陽明燥金,需以‘金水相生’之法調和。”阿楠忙捧來刻有“天一生水”的青瓷瓶,瓶中盛著今春收的梅花雪水。待湯藥煎至“水三沸,氣五味”,仙子將雪水衝入,頓時白氣蒸騰,隱約有龍形浮現。
陳郎中湊前細聞,藥香中竟含四層變化:初聞如鬆間晨露,清冽入心;再嗅似深潭幽泉,甘潤入腎;三聞有桂子清香,引火歸元;末了竟帶一絲蜜甜,脾土得養。“妙啊!”老郎中擊節讚歎,“此藥先入心,再走腎,複歸脾,正是‘心腎相交,火土相生’的五行連環!”
此時,前堂傳來孩童的啼哭聲漸弱,原是那嬰兒服了仙子調配的“露薑飲”——以夏至草露調生薑汁,取“熱因熱用”之法,竟止了因暑熱導致的寒嘔。阿楠望著爐中跳躍的火焰,忽然問道:“為何不用黃連瀉火?”仙子撥弄爐灰,答道:“黃連大苦大寒,雖能直折心火,卻易戕伐中焦陽氣。今歲土運不及,當以‘甘寒養陰’為要,此乃五運六氣的‘從化’之理。”
正說話間,藥汁已煎成琥珀色,仙子以“鬥柄勺”舀湯,勺柄所指方向,竟與北鬥七星方位暗合......
第四折·七情配伍·君臣佐使
酉時正,藥鋪內燭火初燃。陳郎中望著案頭七味藥材,皺眉道:“小娘子方才用了‘相使’‘相須’之法,卻為何又加一味黃柏?”仙子取黃柏片置於月光下,可見其紋理如流水向心:“此草與夏至草相使,如良將輔君,能引心火下交於腎。但黃柏苦燥,需以甘草之甘緩其性,此乃‘相佐’之義。”
阿楠忽然想起《神農本草經》所言“藥有陰陽配合,子母兄弟”,便指著羅漢果問:“它與麥冬,可是‘相須’?”仙子點頭:“羅漢果甘涼潤肺,麥冬甘寒生津,二者同用,如琴瑟和鳴,共成‘清金製木’之功。且羅漢果能載藥上行,麥冬可引藥下趨,一升一降,調和氣機。”
正說著,門外闖入一青年,滿麵痤瘡,口臭熏人:“快給我開瀉藥!我這肚子裡像有團火!”陳郎中欲診脈,卻被仙子攔住。她取青竹筒輕叩青年腹部,聞如鼓音,又觀其舌,質紅少津,苔黃而乾:“此非實熱,乃陰虛火旺,誤下必危!”青年不耐:“少騙人!我前日剛吃了三劑大黃,瀉得腿軟,可火還是沒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