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姑娘?”楊慎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這名字倒是彆致,不知是何種草木?”陳先生便將自己在清溪村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又取出《滇南圖經》,將批注的紅姑娘形態、用法展示給楊慎看。
楊慎細細翻閱,又聽聞這紅姑娘能解暑潤喉,治孩童暑熱咽痛,不禁笑道:“如此靈物,竟藏於鄉野之間。我在成都時,也曾見過類似的草木,當地人叫它‘燈籠果’,隻是萼片偏黃,味道也更酸,不知與這紅姑娘是否同種?”
陳先生趁機問道:“升庵先生博通經史,又精於訓詁,不知可否解我一惑?我曾對照《本草綱目》,見其中將酸漿、燈籠草、苦耽分立,可依民間所見,三者形貌相似,用途也有重合,不知是時珍先生分類有誤,還是民間稱呼混淆?”
楊慎聞言,沉吟片刻:“《本草綱目》雖為集大成之作,然草木種類繁多,各地稱呼各異,時珍先生足跡雖廣,也難儘察各地細微差彆。若要辨明,需得親見實物,再結合文獻,細細考證才行。”
幾日後,楊慎在陳先生的陪同下,來到了清溪村。正值盛夏,田間的紅姑娘開得正盛,絳紅色的萼片在陽光下格外鮮豔,像一串串小燈籠掛在枝頭。楊慎俯身細看,隻見莖稈有柔毛,葉片卵形,邊緣有鋸齒,枝頭的“小燈籠”有的已熟透,呈深紅色,有的還是青綠色,輕輕一捏,萼片便裂開,露出裡麵橙黃的漿果。
他摘下一枚熟透的漿果,剝去萼片,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瞬間在舌尖散開,帶著一絲清涼,直透咽喉。“果然是解暑妙物!”楊慎讚道,“此果性寒味甘酸,歸肺、胃經,清熱生津,利咽消腫,與《本草綱目》中描述的‘酸漿’功效相似,隻是這萼片顏色更紅,味道更甜,想必是地域變種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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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村裡的孩童們圍著紅姑娘田玩耍,手裡拿著紅姑娘的萼囊,互相追逐打鬨,嘴裡喊著:“紅姑娘,紅姑娘,吃了不燒喉嚨癢!”楊慎聽到孩童的歌謠,忽然心中一動:“這‘姑娘’二字,與草木之名似乎並無關聯,為何民間會如此稱呼?”
他向王阿公詢問,阿公答道:“老輩人都這麼叫,說是這萼片像姑娘家的紅裙,又紅又豔,所以叫紅姑娘。”楊慎卻搖頭:“此說雖形象,卻未必是本源。古人命名草木,多依形態、性味或功用,‘姑娘’二字過於具象,且無文獻依據,恐非原名。”
回到住處,楊慎翻出隨身攜帶的《爾雅》《說文解字》,以及各地的方誌、農書,細細查閱關於酸漿、燈籠草等草木的記載。他發現,早在《爾雅》中便有“葴,寒漿也”的記載,郭璞注曰:“今酸漿草,江東呼為苦葴。”《齊民要術》中也有“酸漿,又名醋漿,可作醬食”的記載。
“寒漿、酸漿、醋漿,皆以性味命名,‘漿’者,汁液也,言其果中有漿,味酸可解暑。”楊慎喃喃自語,“可‘姑娘’之名,與‘漿’毫無關聯,莫非是後世訛傳?”他又想起王阿公曾說,石屏縣的老輩人叫它“絳囊果”,“囊”者,袋也,恰合萼片包裹果實之形,這“囊”字,會不會與“姑娘”的“娘”字有關聯?
夜色漸深,楊慎仍在燈下苦思,桌上攤著各種文獻,旁邊放著幾枚紅姑娘的萼片和漿果。他拿起一枚萼片,對著燈光細看,薄如蟬翼的囊狀結構,確實像一個小小的囊袋。“囊……娘……”楊慎輕聲念著,忽然眼睛一亮:“古音中,‘囊’與‘娘’讀音相近,莫非‘姑娘’是‘瓜囊’之訛?”
第四回芒鞋踏遍千山麓野老閒談辨本源
為驗證“姑娘”乃“瓜囊”之訛的猜想,楊慎決定親自走訪滇南各地,收集不同地域對紅姑娘的稱呼,探尋名稱演變的軌跡。他換上粗布衣衫,腳蹬芒鞋,帶著紙筆,從蒙自出發,先後前往石屏、建水、澄江等地,一路尋訪鄉野老叟、草醫、農婦,記錄下各地對紅姑娘的不同稱呼與用法。
在石屏縣的一個山村,楊慎遇到了一位年逾八旬的老農。老農聽說他在打聽“絳囊果”,便熱情地將他請進家中,端出一碟曬乾的紅姑娘:“先生說的絳囊果,咱這叫‘瓜囊兒’,你看這萼片像不像老南瓜的囊?所以老輩人都叫它瓜囊兒,後來年輕人叫順了嘴,就變成‘姑娘兒’了。”
楊慎聞言,心中大喜,急忙問道:“老丈可知這‘瓜囊兒’的叫法,傳了多少代了?”老農捋著花白的胡須:“我小時候聽我爺爺說,他年輕時就這麼叫,算下來,至少有百十年了。以前村裡人生了喉痹,就用這瓜囊兒的果肉和萼片煎水喝,比吃藥管用。”
楊慎又問起喉痹的症狀,老農答道:“就是喉嚨腫得像塞了棉花,咽口水都疼,嚴重的還會發燒。我年輕時就得過一次,燒得糊塗,我娘就摘了一筐瓜囊兒,搗成汁,加了點蜂蜜,讓我慢慢喝,喝了三天,喉嚨就不疼了,燒也退了。”楊慎聽罷,在紙上細細記下:“石屏縣稱紅姑娘為‘瓜囊兒’,治喉痹,搗汁加蜜服,三日可愈。”
離開石屏,楊慎來到建水縣。在建水古城的集市上,他看到一位農婦在賣紅姑娘,便上前詢問名稱,農婦答道:“這叫‘紅瓜囊’,你看這紅囊裹著果子,多像瓜囊啊!夏天吃了解暑,冬天泡水喝治咳嗽。”楊慎又問:“可有叫‘紅姑娘’的?”農婦笑道:“城裡的年輕人愛這麼叫,說好聽,我們鄉下人還是叫紅瓜囊,順口。”
他跟著農婦來到她的田間,隻見紅姑娘長得比清溪村的更粗壯,萼片也更大。農婦說:“這紅瓜囊耐旱,就算天旱,隻要根部有水分,就能結果。我們收了果子,把萼片曬乾,冬天賣給藥鋪,能換些油鹽錢。藥鋪的先生說,這萼片入藥,能清肺熱、止咳化痰。”楊慎摘下一片曬乾的萼片,聞了聞,有淡淡的清香,他知道,這便是中醫所說的“藥食同源”,民間的日常食用之物,竟是治病的良藥。
在澄江縣,楊慎遇到了一位老草醫,老草醫不僅叫紅姑娘“瓜囊”,還能說出一段往事:“前朝永樂年間,澄江曾鬨過一場瘟疫,不少人得了‘喉疔’,喉嚨生瘡,疼痛難忍,連水都咽不下。當時有位遊方郎中,教村民用瓜囊的果肉敷在瘡口,再用萼片煎水喝,救了不少人。後來郎中走了,這法子就留在了民間,瓜囊的名字也一代代傳了下來。”
楊慎聽著老草醫的講述,心中感慨:民間的草藥智慧,往往藏在這些口耳相傳的往事裡。這些實踐經驗,早於文獻記載,卻真實有效,正是中國傳統醫學“源於生活”的生動體現。
一路走來,楊慎收集了數十條關於紅姑娘的民間稱呼與用法,發現滇南各地多有“瓜囊”“絳囊”“紅瓜囊”等稱呼,而“紅姑娘”多為後世俗稱,且越靠近城鎮,“姑娘”的稱呼越普遍,鄉村則仍保留“瓜囊”的古稱。他還發現,各地用紅姑娘治病的病案雖有不同,卻都圍繞“清熱生津、利咽消腫”的功效,或治暑熱咽痛,或治喉痹咳嗽,或治小兒口瘡,印證了其藥用價值的一致性。
回到蒙自後,楊慎將一路收集的素材整理成冊,又結合《爾雅》《說文解字》等典籍,開始研究語音演變。他發現,古音中“瓜”與“姑”讀音相近,“囊”與“娘”也屬音近通轉,民間在口傳過程中,因鄉音差異或記憶偏差,將“瓜囊”訛傳為“姑娘”,再加上萼片鮮紅豔麗,便附會出“紅姑娘”的美稱,既形象又朗朗上口,漸漸取代了古稱。
看著桌上整理好的資料,以及那幾枚依舊鮮豔的紅姑娘,楊慎心中已有了初步結論:《本草綱目》中分立的酸漿、燈籠草、苦耽,實則為同一種草木的不同變種,因地域差異導致形貌、味道略有不同,而民間俗稱的“紅姑娘”,便是酸漿的一種,其原名應為“瓜囊”,後因語音訛變而成“姑娘”。
隻是,這一結論還需更多文獻與實物佐證,尤其是要對比各地酸漿、燈籠草的形態,才能最終確定《本草綱目》的分類是否有誤。楊慎望著窗外的月色,喃喃道:“看來,這場考證之路,才剛剛開始啊。”他將整理好的初稿命名為《絳囊辨》,期待著在下一段旅程中,能找到更多解開謎團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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