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怡這廂將三幅畫擺在博古架旁的長幾,等待墨乾。
不多時,裴越已換好衣裳出來,這次換得是一件湛藍羽紗製的長袍,料子極為金貴服帖,將那清雋挺拔的線條勾勒得極為清晰,隱隱能窺出無與倫比的光澤感來,青玉冠發,濯濯而立,很有幾分遺世獨立的風采。
怎麼會有男人生得這般好看。
明怡多看了兩眼。
裴越察覺到她在打量他,抬眸迎了過來,明怡被他逮了個正著。
已躲不及,明怡麵不改色指了指他臉側,“家主,你麵頰沾了些東西。”
裴越隻當自己穿戴時不甚注意,“哪兒?”
“鬢角。”
裴越抬手去拂,也沒撫到什麼,再度看向明怡,明怡視線已調開,落在那三幅畫上,“這畫要多久才能乾墨?”
“明日。”原想說明日著人送去後院,話到了嘴邊,裴越又收住,沒再多言。
明怡聞言卻笑了,這麼說明日她還能來書房,
“那我明日來拿?”
裴越不置可否。
“時辰不早,我送你回後院。”
她第一回來他書房,讓她孤零零回去不妥,今日回府得早,諸務已料理完畢,早些歇息也無不可。
明怡有些意外,不動聲色道,“好。”
雪下得越大,書童進屋替裴越披上氅衣,明怡也攏好鬥篷,為免沾了雪,她試圖戴上兜帽,夫妻倆立在博古架當中的甬道整理衣裳。
裴越身量比明怡要高,垂眸便落在她發間,過去不曾在意,今日方覺她穿戴過於素淨,除了一支碧玉簪子挽發,些許個花鈿用來固髻,再無旁物。
如果他沒記錯,聘禮中有好幾套頭麵,也有一盒鐲子,怎從不見她用。
“府上有金銀坊,若是聘禮中的首飾不合心意,可以去金銀坊,讓工匠依照你喜好打製。”穿戴過於素淨,顯得他苛刻了她。
明怡聞言立即明白過來,抬眸正視他,“家主,我不愛戴那些。”礙事。
裴越則一言難儘。
不是富貴窩裡出身的姑娘,沒有穿金戴銀的習慣,他能理解,隻是過去是過去,如今是如今,裴家宗婦的身份決定著她儀容當雍容雅重。
隻是觀她容色,她麵如白璧,那雙眸子更如晨間之朝露,雪亮無比,合著這身清越氣質,稱得上明致無雙,若真以金銀飾之,似乎染了俗氣。
罷了。
明怡的兜帽被一個銀鍍金的花鈿刮住,扯了好幾下沒扯動,裴越看著礙眼,幾度想伸手替她捋,終是忍住,
“走吧。”
兩人一道往外走,各自撐著傘回了後院,行至長春堂,丫鬟上來接傘,明怡兜帽沾了些雪,立在廊廡抖乾淨,裴越先一步進了屋,卻見付嬤嬤跪在明間,朝他行了大禮。
裴越微微一愣,旋即眉峰蹙起。
付嬤嬤是他的掌事嬤嬤,跟了他幾十年,平日他也拿她當半個長輩,她這般請罪,定是做了什麼逾矩的事。
裴越沒多問,徑直去了東次間。
付嬤嬤緩吸一口氣,招呼丫鬟伺候他們進浴室洗漱,少頃,明怡收拾妥當,回了內室,但見裴越坐在一盞瑩玉羊角宮燈下,外衫披在寬闊的肩骨,神情似乎不悅。
明怡不明所以,白日打了半日馬球,夜間又在書房折騰好半晌,這會兒著實乏累了,一麵掀開拔步床的珠簾往裡去,一麵道,
“家主,早些安寢吧...”
話未說完,目光落在塌間,忽的啞了口。
付嬤嬤收了她的被衾,偌大的拔步床隻鋪了一床龍鳳呈祥的鴛鴦喜褥。
付嬤嬤不可能擅自做主,隻有可能是婆母荀夫人的意思。
褥不褥子的不緊要,緊要的是背後那層意思。
明怡心知肚明,什麼都沒說,掀開被褥,先躺了進去。
珠簾浮動,隱約瞧見被浪湧出一片紅芒,裴越略坐片刻,吹了燈,進了塌間。
廊廡外還有光芒滲進來,裴越辨出明怡躺在最裡側,留給他一大截被褥。
他上塌躺好,二人當中空出一段距離,似乎有風灌進來,裴越恐凍著明怡,又往她的方向移動少許,如此被褥服帖,風靜浪止。
誰也沒吭聲。
誰也沒動。
明怡闔眼入睡。
廊外風雪大作,夢裡金戈鐵馬,這一夜睡得有些混沌,時冷時熱,好不迷糊。
也巧,過去她睡自己的被褥,夜裡冷了,總愛無意識鑽入他這邊來,今夜不知怎的,她睡得安安分分,幾乎一動不動,隻是待清晨,裴越起榻時,忽然發現她半隻胳膊露在外頭,裴越探身過去,將被褥慢慢扯起替她掖住,手還不曾碰到她的衾褥,忽的一陣勁風刮來,隻見明怡突然抬手,瞬息鉗住了他的手指。
力道之大,速度之迅捷,讓裴越措手不及,更是疼得他呲了一聲。
明怡後知後覺自己做了什麼,頓時慌了,看著昏懵暗色的模糊輪廓,趕忙鬆手,問道,“家主,怎麼樣,可有傷到你?”
裴越挑動了下手指,乍然還覺察不出什麼,隻是一言不發盯著明怡,神情有些晦黯,
明怡明顯察覺到他目色由驚愕轉為犀利,頓時懊悔不迭。
見他不吭聲,忙賠罪,“抱歉,是我失手了....家主給我看看你的手...”
她伸手要來捉裴越的手腕,裴越及時撤開,轉身下了榻。
他曉得她是無心的,但是夫妻之間同床共枕,她對他防備至此,當真令他十分不快。
到了他慣常上朝的時辰,燈火次第點燃,裴越去了浴室,那頭付嬤嬤已然聽到動靜,打好水伺候他洗漱。
明怡懊惱地撫了撫額,匆忙披上一件外衫,追了過去。
裴越正立在木架旁洗臉,付嬤嬤準備好了乾帕子,遞給他,見明怡追過來,猶豫著要不要退出去。
“家主....”明怡喚他。
裴越毫無反應。
明怡索性不管,從付嬤嬤手中抽出帕子,示意她離開,隨後定定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