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殘片入手溫潤,其上那個古樸的“羽”字,仿佛汲取了夜空中最遙遠的星輝,正有微光無聲流轉。
關興的目光從深邃的夜幕收回,落在這枚似乎承載了萬千秘密的玉片上。
他沒有絲毫猶豫,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直覺在催促著他。
他緩緩將殘片貼於心口,那個被他命名為“道源印記”的神秘烙痕,早已滾燙如火。
當冰涼的玉片與滾燙的皮膚相觸的刹那,一股無法抗拒的磅礴吸力自心口爆發。
周遭的世界瞬間失去了聲音與色彩,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從現實中硬生生剝離。
關興的神識被卷入一條湍急的時間長河,最終拋入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無之境。
這裡沒有天地,沒有日月,隻有一條璀璨的星河橫貫於無儘的黑暗之中,靜靜流淌。
每一顆星辰都像是一段被封存的記憶,閃爍著或明或暗的光。
而就在那星河之上,一道身影背對著他,淡如煙霞,仿佛隨時都會被虛無同化。
“你來了。”
聲音輕柔,卻清晰地響徹在關興的整個神識空間。
那聲音裡沒有驚訝,隻有一種等待了千百年的釋然。
“最後一塊拚圖,終於歸位。”
關興凝神望去,那身影緩緩轉身。
他的麵容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無論關興如何催動心神,都無法看清分毫,但那雙眼睛,卻比腳下的星河更加深邃,仿佛倒映著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
這道身影,正是他無數次在“道源印記”的指引中所窺見、所模仿的,那個被後世尊為刀道之聖的傳奇——林羽。
“我曾以為,這所謂的修仙係統,是上蒼垂憐,是天賜的金手指。”林羽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與悵然,“直到我死後,神魂被這股不滅的執念束縛於此,看儘了千百年的人間滄桑,我才終於懂得,它不是任何神明的恩賜。它……是你們,是這片大地上千千萬萬不肯認命的凡人,用血淚與不甘的哭聲,一聲聲攢出來的。”
他抬起手,隨意地向著虛空一指。
刹那間,星河沸騰,萬千光影從星辰中掙脫出來,化作一幅幅生動的畫麵,環繞在兩人周圍。
關興看到了,一個滿身油汙的鐵匠,在昏暗的燈火下,對著一柄斷裂的農用柴刀,千錘百煉,試圖重鍛出鋒芒,他的眼中沒有絕望,隻有“再快一分,再利一寸”的執拗。
他看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固執地守在一座搖搖欲墜的木橋前,手中緊握著一柄比他手臂還長的生鏽鐵刀,麵對著凶神惡煞的匪徒,他明明怕得渾身發抖,卻嘶吼著揮出了人生中第一刀,隻為守護身後那個遞給他半個窩頭的女孩。
他看到了,一個年幼的牧童,在孤狼環伺的山坡上,撿起一塊鋒利的石片當作短刀,模仿著村裡老獵戶的姿態,用稚嫩的臂膀和必死的決心,硬生生將頭狼逼退。
他還看到了瘸腿的老兵、失明的刀客、被奪走土地的農夫……無數張平凡而堅毅的麵孔,無數雙緊握著各式“刀”的手。
他們的力量微不足道,他們的抗爭悄無聲息,但他們“想要再出一刀”的念頭,卻如燎原的野火,彙聚成一股撼天動地的磅礴執念。
這股執念,最終凝聚成了最初的“道源印記”,選中了當時最有天賦、也最不甘的林羽。
“它選擇了我,給了我力量,讓我站到了世間的頂點。可我……卻辜負了它。”林羽的聲音裡透出無儘的悔意,“我守護了百姓,斬儘了強敵,卻也愛上了‘武聖’這個名號。我享受萬民的敬仰,沉溺於不敗的傳說,我以為自己是這火焰的化身,卻忘了,火焰本身,並不需要一個具象的名字。我沒敢放下的‘名’,你卻親手將它埋葬了。”
林羽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關興在無數個日夜裡,摒棄虛名,將刀法融入劈柴、挑水、耕作之中,看到了他將“武聖”的榮光還給了那些無名的凡人。
“你做的,比我好。”
關興沉默著,消化著這顛覆性的真相。
所謂係統,所謂聖人,不過是一場宏大的集體無意識的自我救贖。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卻原來,他隻是這股洪流最新的代言人。
“那你為何還留在此地?”關興沉聲問道,聲音因震撼而略顯沙啞。
林羽模糊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等一個人。”他輕聲道,“等一個真正懂得這股力量源頭的人,然後……把刀交出去。”
他深深地看了關興一眼,那眼神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交接。
“記住,火種不需要守護者,守護者本身就是一種束縛。火種需要的,隻是……風。”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羽的身影開始變得更加透明,如同晨霧遇上了初陽。
他腳下的星河也隨之劇烈地動蕩、崩散,化作億萬點光塵,朝著四麵八方席卷而去。
“去吧,讓風吹起來。”
這是關興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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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整個虛無之境轟然破碎,他的神識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猛地推回了身體。
他依舊站在原地,夜風清冷,吹拂著他的衣袍。
心口那枚青玉殘片,不知何時已化作一捧細膩的粉末,正順著他的指縫,被風帶走,散入夜色之中,再無蹤跡。
關興低頭,看著空無一物的手心,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那口氣,仿佛吐儘了半生的枷鎖與榮耀。
他終於徹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