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如刃,那片青鱗葉上的字跡在關興的掌心明明滅滅,仿佛汲取著天穹最後的光輝。
他靜坐於荒野,周遭是死寂的沉默,唯有風聲如泣。
然而,他內裡的世界卻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劇變。
那股曾在他經脈中如怒濤奔湧的雄渾氣血,此刻竟詭異地平息了,不再是江河,而化作了深藏於大地之下的岩漿,沉靜、緩慢,卻蘊含著足以撼動山嶽的磅礴之力。
他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月色清冷,映照著皮膚之下,一縷縷極細的青金色紋路正悄然浮現,它們如新生的藤蔓,沿著筋骨攀爬蔓延,勾勒出一幅玄奧而又無比熟悉的圖譜。
關興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圖譜……與他神念沉入地底時所見的刀種脈絡,竟是分毫不差,完美重合。
這一刻,萬千思緒如電光石火般貫穿了他的腦海。
從刀種入體,到武道意誌的覺醒,再到此刻身軀的異變,所有線索終於擰成了一股完整的繩。
他不是在修煉一種功法,也不是在繼承一種力量。
他,關興,正在成為那股力量本身。
他的血肉之軀,不過是那無形無質的“武道意誌”借以顯化於世間的臨時載體,一個傳遞薪火的器皿。
一旦薪火遍傳天下,器皿便再無存在的必要,終將被這片孕育它的天地緩緩回收。
他明白了。
父親的執念,萬千戰魂的悲歌,最終凝結成的並非仇恨,而是一種傳承的渴望。
而他,就是這份渴望最終的答卷。
“嗬嗬……”一聲輕笑逸出唇角,帶著幾分釋然,幾分自嘲,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原來,最徹底的隱世,是連‘我’都不複存在。”
七日之後,關興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麥城舊地。
這裡已非昔日蕭索模樣。
那棵由他親手種下的青鱗樹,如今已蔓延成林,一株株樹乾挺拔如刀,枝葉繁茂,遮天蔽日。
更令人心驚的是它們的根係,早已穿透了厚重的地層,如一張無形的巨網,將方圓百裡的地脈儘數籠罩、貫穿,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刀網”。
他緩步走入林中,看見一群孩童正在嬉戲。
一個虎頭虎腦的男童隨手拾起一塊尖銳的石片,在地上隨意塗鴉,可落下的劃痕卻自然而然地勾勒出“無名三式”起手式的雛形,姿態稚嫩,刀意卻已暗藏。
不遠處,一位正在鋤地的老農,因鋤頭碰到一塊堅石,手臂猛地一震,那股震顫之力竟通過他的雙腳傳導至大地。
刹那間,周遭數十株青鱗樹的根係微微共鳴,一股無形的銳氣透地而出,將一頭試圖靠近的野豬驚得哀嚎一聲,夾著尾巴倉皇逃竄。
老農茫然四顧,不明所以,隻當是自己力氣大了些。
關興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此地,已無需傳授。
武道,或者說刀的意誌,已經如陽光,如空氣,如流水,融入了這片土地上每一個生命的呼吸與脈搏之中。
這裡的人們或許一生都不知“刀法”為何物,但當他們拿起任何一件工具,當他們需要守護某些東西時,那份根植於血脈與土地的意誌,便會自然而然地引導他們。
他走到林地中央,那裡曾是他父親關羽戰死的地方。
他沒有拔刀,沒有運功,隻是緩緩盤膝坐下,闔上雙目。
他的心神如水銀瀉地,順著身下的土地,融入了那張覆蓋百裡的地脈刀網。
一瞬間,無數聲音湧入他的腦海:鐵匠打鐵的錘音,裁縫剪布的裁音,學子刻字的筆音,母親切菜的剁音……萬事萬物,凡有“斬”“切”“劈”“刺”之意的行為,此刻都化作了最純粹的音符,彙成了一曲波瀾壯闊的萬民執刀之交響。
他不再是孤獨的守望者,他成為了這片土地的脈搏。
如此,又過了三日。
邊陲烽火再起,狼煙直衝雲霄。
數萬敵國鐵騎如黑色的潮水,越過界碑,直撲邊境線上最薄弱的一座孤城。
城中守軍不足千人,且多為殘兵敗將,連日苦戰,早已是強弩之末。
守將立於城頭,手握著卷了刃的佩刀,望著城下黑壓壓的敵陣,眼中隻剩下絕望。
援軍遙遙無期,城破隻在旦夕。
就在敵軍發起總攻的號角吹響之際,天地間風雲突變!
一陣狂風毫無征兆地從麥城方向席卷而來,風中裹挾著無數青鱗樹葉。
那些樹葉薄如蟬翼,邊緣卻銳利如刀,在空中急速飛旋,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