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萬馬齊喑的死寂之中,極北的茫茫雪原上,那百名完全由不屈意誌驅動的戍卒,卻仿佛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他們沒有兵刃,隻有一身破舊的衣甲和一顆早已置生死於度外的心。
他們邁開腳步,排成一列,整齊劃一地向著南方走去。
他們每踏出一步,口中便低低地誦念一句。
那不是什麼高深的經文,也不是什麼玄奧的咒語,而是一段在北境流傳了不知多少年的民間口傳戰歌,歌中唱的,正是當年關公水淹七軍的豪情。
“青龍偃月,劈浪吞濤……”
“一夫當關,萬軍莫開……”
百人的聲音,在這廣袤的天地間本該微不足道,如蚊蚋之鳴。
可他們的心念是如此純粹,他們的意誌是如此統一,這百道聲音竟在“心行共鳴”的規則下,發生了奇妙的共振。
音節在空中交彙、凝聚,竟漸漸化作了實質的音浪。
那音浪如一柄無形的巨刃,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朝著南方層層推進。
音浪所過之處,天空中那張無形的“虛無之詔”法網,竟如遇火的薄紙,發出“劈啪”的輕響,寸寸斷裂,最終焚毀,化作點點灰燼,飄散於天地之間。
原來,天律再強,也強不過人心。
神權再霸道,也壓不住那百萬人、千萬人心中,一句不肯閉嘴的——“我不服”。
地脈深處,一直靜默的關羽殘魂,終於感知到那來自天道最後一絲壓製之力,正在節節潰退。
他知道,時機已至。
他沒有絲毫停留,也沒有半分留戀,而是將自身最後一縷、也是最純粹的執念——那份守護天下蒼生的“義”,儘數注入了身下那條由“走下去”三個字組成的石龍碑陣之中。
“嗡——”
一聲仿佛來自太古的悠揚長鳴,響徹九州。
邊關之上,那一千二百九十六塊石碑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每一塊石碑的表麵,都浮現出一個碩大的“義”字。
這些“義”字,形態各異,筆鋒不同。
有的是先秦古樸的篆書,有的是大漢雄渾的隸書,有的是盛唐雍容的楷書,也有的是兩宋風骨的刻石……它們跨越了千年歲月,出自無數不知名的工匠、書生、將士之手,卻都承載著同樣一份深入骨髓的精神。
無數道蘊含著“義”之真意的光芒衝天而起,在蒼穹之上交彙,最終形成了一道橫貫天地、連接人間與蒼穹裂隙的精神虹橋。
關羽的殘魂望著那道由萬民之義鑄就的虹橋,發出一聲悠長的輕歎,那歎息中沒有神的高傲,也沒有鬼的怨憎,隻有一種深深的認同與釋然。
“我不是神,也不是鬼,我是他們……還記得的那口氣。”
話音落下,他的殘魂化作最後一縷青煙,徹底融入了虹橋之中,使其變得更加凝實,光耀萬古。
虹橋的儘頭,九天之上的雲層驟然向兩側撕裂,一道赤色的身影,終於在萬眾矚目的期盼中,緩緩升起。
正是關興最後的意誌顯化之身。
他沒有身披黃金甲,也沒有手持青龍刀。
他就那樣赤著上身,露出精壯而布滿無形傷痕的軀體,赤著雙足,一步一步踏著虛空向上走去。
他的身後沒有任何隨從,沒有任何旌旗,唯有那自九州大地上彙聚而來的、千萬人心中的腳步聲,如雷鳴,如潮汐,浩浩蕩蕩地跟隨著他。
他走得很穩,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曆史的脊梁之上。
當他升至九霄邊緣,即將踏入那蒼穹裂隙的前一刻,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首,望向腳下那片他為之奮戰、為之犧牲的人間大地。
就在他回首的這一瞬間,麥城祭壇之上,那截深埋的足印猛然爆裂開來!
泥土衝天飛濺之中,一根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凝實、更加璀璨的青金藤蔓,如一道逆射的閃電,破土而出,衝上九霄。
它快得超乎想象,瞬間便纏上了那赤色身影的腳踝。
藤蔓之上,傳來了無數人的低語,那些聲音彙聚成一個清晰的意念,傳入他的心中:“彆走完,留一步。”
赤色的身影沉默了。
他低頭看著纏在腳踝上的青金藤蔓,那上麵流轉的光華,映照出他眼中複雜難明的情緒。
片刻之後,他竟緩緩地彎下了腰。
他伸出雙手,用一種近乎溫柔的動作,將那根代表著九州萬民牽絆與期許的藤蔓,從自己的腳踝上輕輕解了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回了腳下的人間大地。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再沒有回頭,一步踏空,身影徹底消失於雲外的無儘虛空之中。
而那根被他親手放回的青金藤蔓,在落地的瞬間,並未消散。
它靜靜地伏在大地之上,像一條擁有生命的巨龍。
隨即,它的頂端開始迎著風,向著未知的遠方,一寸一寸,緩慢而又堅定地延伸開去。
像一條……還未寫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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