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無形的藤蔓並未選擇破土驚世,而是如同一條幽秘的龍,潛行於蜀地深沉的地脈暗流之中。
它並非饑渴地汲取養分,而是在喚醒。
沿途所經,那些深埋於泥土與傳說中的執念碎片,被它逐一觸碰。
荊州城外,曾因直言上奏而被貶斥、鬱鬱而終的老縣令,他那口未能吐儘的怨氣化作一縷青煙,纏上了藤蔓;長阪坡古道下,曾為保護鄉裡、抗擊重稅而被酷吏斬殺的農夫,他緊握鋤頭的斷骨中,迸發出一絲不屈的執拗,附著於其上;更遠處,那座早已荒廢的書院舊址,因拒不獻出家中幼女於權貴、引火自焚的老書生,他焚身之火裡淬煉出的浩然正氣,如一盞明燈,融入了這趟無聲的遠征。
這些沉睡了太久的民念印記,或悲憤,或剛烈,或冤屈,此刻儘數蘇醒。
它們像是無數點幽藍的鬼火,附著在青金藤蔓之上,照亮了它在地底深處的蜿蜒之路。
當這根藤蔓的力量終於抵達成都城郊時,它早已不再是單純的青金之色。
那是一種混雜了冤魂怒火與赤子鮮血的詭異光華,泛著令人心悸的血光。
它時而如盤根錯節的巨根,深植於大地;時而如束縛神魔的鎖鏈,錚錚作響;更像是一封用血與骨寫就的訴狀,沉默地抵達了帝王的腳下。
皇宮之內,劉備已經連續數夜被同一個噩夢糾纏。
夢境中,麥城的大火燒得天都變成了赤色,衝天的烈焰裡,沒有敵軍,隻有一張張他曾無比熟悉、本該由他守護的百姓麵孔。
他們手持著沾滿泥土的鋤頭、生鏽的菜刀、甚至是斷裂的木棍,將他團團圍住。
他們不說話,隻是用那混雜著失望、悲憤與質問的眼神盯著他,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反複回響:“你為何不救?你為何不救!”
每一次,他都在無儘的窒息感中驚醒,冷汗濕透了錦被。
這異象讓他心神不寧,帝王的威嚴下,是日益加深的恐懼。
他認定這是地下的怨氣在作祟,是麥城戰死的亡魂不肯安息。
於是,他下達了一道嚴令,命人在宮城一角掘地三尺,要建造一座宏偉的“鎮魂壇”,用帝王之氣強行壓製這股不祥的征兆。
工匠們日夜趕工,坑越掘越深。
就在一個午後,一聲驚呼從深坑中傳出。
一名工匠的鐵鍬似乎碰到了什麼堅硬之物,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眾人圍攏過來,小心翼翼地刨開四周的泥土,隻見一截鏽跡斑斑的斷刀,靜靜地躺在深土之中。
泥土似乎都無法完全掩蓋它的鋒芒。
有人顫抖著拂去刀身上的泥土,刀脊之上,四個古樸的篆字赫然在目——漢壽亭侯。
刀未出鞘,甚至隻是一截殘軀,可就在它重見天日的那一刻,一股無形的波動以它為中心驟然擴散。
整個成都城內,無論是武庫裡的千百兵刃,還是鐵匠鋪裡待淬的鐵胚,甚至是百姓家中懸掛的鍋鏟,都發出了低沉而持久的共鳴之聲。
那聲音如泣如訴,仿佛在迎接一位久彆的君王。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當天晚上,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城中那些尚在總角的孩童,竟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嬉鬨,他們站在自家的門檻前,或是街角巷口,用一種空洞而稚嫩的語調,齊聲唱起了一首誰也未曾聽聞過的童謠:
“桃園誓,麥城淚,誰把兄弟種成罪?”
歌聲飄忽,卻又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它像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入人心。
皇宮之中,隨著這詭異的歌聲回蕩,那些陳設在殿宇內的青銅禮器、宗廟裡的銅鼎,竟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道道細密的裂紋,最終在一片清脆的碎裂聲中,儘數崩壞。
劉備終於被徹底激怒了。
這不再是簡單的怨氣,這是公然的挑釁,是對他帝王權威的踐踏!
他眼中的血絲密布,那份仁德的麵具下,透出的是被觸及逆鱗的暴戾。
他秘密召來了一位以邪術聞名的方外術士,不惜代價,要設下一座“忘川陣”,以最陰毒的法術,將整個成都城中關於關羽的記憶、追思、乃至一切相關的痕跡,儘數抹去,讓世人徹底遺忘那個曾義薄雲天的名字。
陣法啟動的當夜,成都風雲變色。
原本晴朗的夜空被濃重的黑霧籠罩,陰風如鬼哭狼嚎般在城中穿行,伸手不見五指。
百姓們緊閉門窗,瑟瑟發抖,那股發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讓他們感覺仿佛墜入了九幽地獄。
忘川陣的陣心,術士正口念咒文,催動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