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由凡人信念構築的階梯,在星穹的畫布上投下難以言喻的宏偉倒影,而九州大地之上,一場更為深刻的變革正在無聲地發生。
青金色的雨絲,纏綿了整整七日。
這七日裡,九州的天空仿佛一麵巨大的琉璃,流淌著神聖而溫潤的光澤。
雨停之後,奇跡開始顯現。
無論是西北的貧瘠沙地,還是江南的肥沃水鄉,所有土地上都破土而出了纖細的新苗。
它們通體泛著淡淡的青金色,最奇特的是,無論它們生長在何處,那初生的嫩芽都微微朝著最近的人家門楣方向傾斜,仿佛億萬生靈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朝拜,向心而生。
樵夫在山中所見石碑映照己麵之事,如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起初隻在鄉野間蕩開幾圈微不足道的漣yi。
人們半信半疑,權當是山野精怪的又一則傳說。
然而,數日之後,這則傳說被烙上了鐵一般的實證。
西北邊鎮,風沙如刀,一位駝背的老兵趁著夜色歸家,昏黃的火把照亮前路。
當他途經一座不知何時立起的石碑時,火光搖曳,映照碑麵,他隨意一瞥,整個人卻如遭雷擊。
碑中映出的並非他此刻蒼老的麵容,而是數十年前,他身披重甲、手執長刀,隨軍出征時那張年輕而剛毅的臉。
耳邊,激昂的戰鼓聲與都督關平的怒喝穿越時空而來:“退後一步,便是辱旗!”
那一刻,老兵想起了自己退役後,因一時貪念私藏的那筆本該撫恤陣亡同袍的軍餉。
那麵象征著榮耀與忠誠的軍旗,與碑中自己年輕的倒影重合,瞬間化作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
他雙膝一軟,對著石碑長跪不起,涕淚橫流,哭聲嘶啞,仿佛要將半生的愧疚都傾瀉而出。
第二日,他顫抖著手,將所有私藏的錢財儘數捐出,用於撫恤那些他曾背叛過的同袍遺孤。
自此之後,九州各地,“照心碑”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它們無需任何言語,也不降下任何神罰,隻是靜靜地立在那裡。
路過的人,隻需一眼,便能照見自己平生最大的虧欠與遺憾,那被刻意遺忘或深埋於心的角落,在碑前無所遁形。
與此同時,黃河之底,那股隨泥沙沉入地脈最深處的老長老殘念,在耗儘最後的力量前,將一縷至純的靈識滲入了一口早已廢棄的古井。
那夜,一場暴雨席卷了古井所在的村落,井水瘋漲,竟溢出井口,在村中的曬穀場上蜿蜒流淌,水漬所過之處,赫然形成一行清晰的大字——“律令不在天書,在爾行事”。
次日清晨,村民們發現這神跡,無不駭然,紛紛跪拜,商議著要集資建廟,將這口古井奉為神明。
就在眾人喧嘩之時,村裡一位老塾師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來。
他看著地上的水字,久久不語,最後卻搖了搖頭,對眾人說:“神跡在言,不在物。若真心敬畏此言,又何須為它再塑金身?你們隻需日後行事,能做到不欺暗室,那便是對此碑最好的朝拜了。”
眾人聞言,皆是默然。
一場建廟供奉的熱潮就此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條不成文的村規:凡村中遇有爭執,雙方不論對錯,皆需先到井邊靜坐三刻。
三刻之後,若覺心安理得,方可開口陳述;若覺心浮氣躁,便自行退去,回家思過。
然而,人心的覺醒,對於某些人而言,卻是秩序的崩塌。
朝廷很快收到了各地異動的密報,將這些能映照人心的“邪碑”視為動搖國本的妖物,一紙密令發往北疆節度使,命其帶兵剿滅。
節度使奉命,親率一隊精兵前往轄區內最顯眼的一座照心碑。
士兵舉起鐵錘,猛力砸下。
隻聽“哐當”一聲巨響,石碑應聲碎裂。
可詭異的是,那飛濺的碎石卻沒有一塊傷到周圍的人,反而在空中凝滯了片刻,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托住,又緩緩地、嚴絲合縫地拚回了原狀,光潔如初。
士兵們嚇得麵無人色,連連後退。
主將見狀,怒斥為妖術,親自拍馬上前,率領一隊鐵騎,意圖將石碑踏為齏粉。
馬蹄雷動,煙塵滾滾,然而就在鐵騎即將衝撞到石碑的瞬間,前方的地麵突然裂開一道道縫隙,青金色的液流從中汩汩湧出,如同活物般纏住馬腿。
那液流迅速化作堅韌的藤蔓,將驚慌失措的騎兵連人帶馬逐一托起,又輕柔地送回了數裡之外的軍營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