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女尊國_子夜異聞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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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女尊國(1 / 2)

大周天啟元年,冬。

這雪,下得沒完沒了。鵝毛似的雪片子,被朔風卷著,狠狠砸在窗欞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仿佛有無數冰冷的手在外麵不停地拍打。屋裡攏著個半死不活的炭盆,幾塊木炭吝嗇地燃著暗紅的光,掙紮著擠出一點微薄的熱氣,立刻又被門縫窗隙裡鑽進來的寒氣吞噬殆儘。空氣裡浮動著一種粘膩的冷,像是浸透了水的舊棉絮,沉甸甸地裹在人身上,吸走了骨頭縫裡最後一點暖意。

我縮在炕梢,裹緊了身上那件半舊的夾棉襖子,腳上那對剛纏足不到一年的腳趾,在層層裹布和硬邦邦的繡花鞋裡,正一陣陣地抽痛。這痛,從腳心直鑽到心裡,又麻又木,像有無數細針在紮,提醒著我生為男兒身在這大周朝注定的命數。炕頭那邊,姐姐柳明娟盤腿坐著,就著炕桌上那盞搖曳不定的豆大油燈,正凝神讀著一卷書。昏黃的光暈隻吝嗇地照亮了她麵前那一小方書頁,她微微蹙著眉,眼神專注,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偶爾會心一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種我無法企及的光彩,仿佛書裡的世界才是她真正活著的天地。那是我永遠無法觸碰的另一個世界。

我悄悄挪動了一下身子,裹腳布摩擦著新生的嫩肉,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我忍不住吸了口冷氣。目光卻貪婪地越過昏暗的間隔,死死黏在姐姐攤開的書頁上。那些墨色的字跡,像一個個神秘而誘人的符咒,勾得我心尖發癢。它們代表著功名、前程、廣闊天地,代表著可以堂堂正正走出這方寸院門,挺直腰杆立於人前的資格。然而這一切,隻屬於姐姐,屬於女子。於我,一個男子,它們隻是水中月,鏡中花,是祠堂裡祖宗牌位前繚繞的香煙——看得見,聞得到,卻永遠休想真正握在手中。我的世界,就該是這方寸後宅,是鍋台灶邊,是針線女紅,是將來學著阿爹的樣子,低眉順眼地侍奉一個陌生的、掌握我生殺予奪大權的妻主。

“明軒,”姐姐忽然抬起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目光飛快地掃過緊閉的房門,“彆看了。若是讓娘……或是族裡的人看見……”她沒說完,但那未儘之意沉甸甸地壓下來,比窗外的風雪更冷。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又乾又澀。想爭辯,想問她憑什麼,憑什麼她們可以,我就不行?可話到嘴邊,卻隻化作一股灼熱的氣流頂在胸口,燒得我眼眶發酸。最終,我垂下頭,目光落在自己那雙被繡花鞋緊緊包裹、隻能勉強挪動的小腳上,那精致卻如同鐐銬般的束縛,無言地昭示著一切答案。這就是命,大周男兒的命。我生下來那天,接生婆子把我抱給阿爹看時,阿爹隻瞧了一眼我那帶把兒的身子,便深深歎了口氣,那歎息裡,裹著認命的塵埃。

沉默在冰冷的空氣裡蔓延,隻有油燈燈芯偶爾爆出一兩點細微的“劈啪”聲。姐姐歎了口氣,終究不忍,聲音更柔和了些:“明日……我教你認幾個字吧。就幾個,偷偷的。”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隨即又被巨大的恐懼攫住。那扇沉重的、隔絕內外世界的黑漆木門,仿佛隨時會被猛地推開,露出娘親那張永遠刻著嚴厲和不耐煩的臉,或者更可怕的,是族長那張法令紋深刻、眼神像淬了冰的老臉。偷學?這念頭本身,就足以讓我被拖進祠堂,扒掉褲子,在列祖列宗冰冷的注視下被打個半死。阿爹當年不過是在私塾窗外多站了一會兒,就被生生打斷了一條腿,成了如今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模樣,成了村裡人茶餘飯後輕蔑的笑柄——“柳家那個不安分的瘸子”。

“彆怕,”姐姐似乎看穿了我的恐懼,她放下書卷,伸出手,隔著冰冷的空氣,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最終又縮了回去,隻是低聲道,“就在屋後柴房後麵那棵老銀杏樹下,我等你。雞叫二遍,最安全。”

老銀杏樹!我心裡那點微弱的火苗,被姐姐這句話猛地撥亮了些許。那棵樹生得粗壯虯結,巨大的樹冠像一把撐開的巨傘,即使在最嚴酷的冬天,枯枝也密密匝匝地交錯著,形成一個天然的屏障。樹下堆滿了陳年的落葉,踩上去軟軟的,悄無聲息。更重要的是,它緊貼著後院的矮牆,牆外就是通往村後山的小路,萬一……萬一真有什麼風吹草動,跑起來也方便。

那點微弱的希望,像冰封河麵下不甘心就此沉寂的潛流,在我心底隱秘地湧動起來。我用力地點了點頭,喉嚨裡擠出一點乾澀的聲音:“嗯!”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灰蒙蒙的晨曦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和窗紙,屋子裡依舊昏暗如夜。我蜷在被窩裡,耳朵卻豎得尖尖的,捕捉著外麵的每一絲聲響。終於,遠遠地,第一聲雞啼劃破了死寂的村莊。我的心也跟著那啼聲猛地一顫。

時間從未如此緩慢而煎熬。我在冰冷的被子裡數著自己的心跳,一下,兩下……感覺像是過了一百年。終於,第二聲雞啼隱隱傳來,比第一聲更清晰了些。就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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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隻受驚的兔子,猛地從炕上彈起。動作又輕又快,生怕驚醒睡在對麵炕上的阿爹。阿爹的呼吸均勻而沉重,帶著白日操勞後的疲憊。我赤著腳,小心翼翼地踩在冰冷刺骨的地麵上,摸索著穿上那對折磨人的繡花鞋。腳趾一塞進去,熟悉的劇痛立刻傳來,我咬著牙,一聲不吭。拿起炕頭昨晚就偷偷準備好的、用舊布裹著的一塊半截炭筆和一疊粗糙的草紙——那是幫姐姐收拾書桌時,撿她丟棄的廢紙攢下的。

推開房門,一股凜冽的寒氣如同冰水般當頭澆下,激得我渾身一哆嗦。院子裡鋪著一層薄雪,白茫茫一片,映著灰暗的天光。我躡手躡腳,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踩在積雪最薄的地方,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繞過冰冷的灶屋,穿過堆放雜物的狹窄夾道,後院那棵高大的老銀杏樹終於在眼前了。它龐大的身軀在灰白的天色裡矗立著,枝椏嶙峋,沉默而可靠。

姐姐已經等在那裡了。她穿著厚厚的棉襖,圍著圍巾,臉凍得有些發紅,不住地跺著腳取暖。看見我,她立刻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招手讓我過去。

我們躲到銀杏樹那最粗壯的一根主乾後麵,借著樹乾和旁邊一堆柴垛的遮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隱秘的角落。姐姐解開圍巾鋪在積雪化開、有些濕冷的枯葉上,示意我坐下。

“今日,先教你認你自己的名字。”姐姐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白氣。她拿起一根枯枝,在鋪開的草紙上,一筆一劃,清晰地寫下了三個字:柳明軒。

“柳…明…軒…”我跟著她,用指尖在冰冷的草紙上,笨拙地描摹著。那三個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屬於我。炭筆粗糙的觸感劃過草紙,發出沙沙的輕響,在我聽來卻如同天籟。指尖下的筆畫,第一次不是模糊的鬼畫符,而是真真切切、屬於我柳明軒的印記!一股滾燙的東西猛地衝上我的眼眶,視線瞬間模糊了。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讓那丟人的哽咽溢出來,隻是更用力地、近乎貪婪地描畫著那三個字,仿佛要將它們刻進骨頭裡。

姐姐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複雜的憐惜,還有她自己也無法完全掩藏的無奈。她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融入寒冷的空氣裡,瞬間就消散了。她沒說什麼,隻是又拿起枯枝,在“柳明軒”旁邊,寫下了她的名字:柳明娟。

“這是姐姐的‘娟’,你看,和你的‘軒’,不一樣。”她指點著。

就在我全神貫注,指尖正要跟著姐姐的枯枝去描那個“娟”字時,一個冰冷、尖銳、帶著刻薄笑意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像毒蛇般鑽入我們藏身的角落:

“喲!我說一大早的,這後院裡怎麼有耗子啃紙的動靜呢?原來是柳家的小少爺,在這兒用功啊!”

我和姐姐的身體同時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凍成了冰!我猛地抬頭,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隻見柴垛後麵,慢悠悠轉出一個人來。是柳三嬸!她穿著簇新的醬紫色緞麵棉襖,裹著厚厚的頭巾,一張刻薄的臉上,小眼睛眯縫著,嘴角誇張地向上咧著,那笑容卻比地上的雪還要冷。她手裡拎著個空籃子,顯然是要去村頭打水,卻不知怎麼繞到了後院,撞破了我們的秘密!她那細長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釘在我膝蓋上攤開的草紙和那截炭筆上,又掃過姐姐驚慌失措的臉。

完了!我的腦子裡轟然炸開一片空白,隻剩下這兩個字在瘋狂地尖叫。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

姐姐的反應比我快些,她猛地站起身,下意識地想用身體擋住我,聲音帶著強裝的鎮定,卻掩飾不住地發顫:“三嬸…您…您怎麼到後院來了?我們…我們隻是……”

“隻是什麼?”柳三嬸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能劃破人的耳膜,那刻意誇張的語調充滿了幸災樂禍,“柳明娟!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下教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認字?!祖宗規矩都忘到狗肚子裡去了?男兒無才便是德!你們柳家,這是要翻天啊!”她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們臉上。

她不再看我們,像是發現了什麼稀世珍寶,猛地轉過身,扭著她那裹得同樣嚴實的小腳,竟以驚人的速度朝前院跑去,一邊跑一邊扯開她那破鑼嗓子,用儘全身力氣尖聲嘶喊起來,那聲音穿透了寂靜的晨霧,傳遍了整個柳家巷:

“快來人啊!出大事啦!柳家姐弟倆在後院偷學聖賢書啦!反了反了!柳明娟教她弟弟認字!男兒無才便是德啊!快請族長!快請族老們!柳家要出妖孽啦!”

那淒厲的、如同報喪般的喊叫,像無數把冰冷的錐子,狠狠紮進我的耳朵裡,紮進我的骨髓裡。我癱坐在冰冷的枯葉上,渾身抖得如同篩糠,手裡緊緊攥著那張寫著“柳明軒”的草紙,炭筆從僵硬的手指間滑落,掉在濕冷的泥地裡,無聲無息。

姐姐的臉色慘白如紙,她伸出手想拉我起來,可她的手,也和我的一樣,冰涼,抖得不成樣子。前院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驚詫的議論聲、沉重的開門聲……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網,正迅速朝我們這小小的藏身之處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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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嬸那破鑼嗓子,如同點燃了引信的炮仗,瞬間引爆了整個柳家巷的死寂。前院先是死一般的沉寂,緊接著,如同炸開了鍋。

“什麼?偷學?!反了天了!”那是娘親柳張氏又驚又怒的吼聲,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緊接著是沉重的、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地砸在冰冷的地麵上,像催命的鼓點,直衝後院而來。

“天爺!柳家竟出了這等事!”“男兒認字?這還得了!祖宗規矩還要不要了?”“快去請族長!快!”左鄰右舍的窗戶紛紛被推開,女人們驚愕、憤怒、幸災樂禍的議論聲嗡嗡地響成一片,彙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聲浪,從四麵八方湧來。

我和姐姐還僵在那棵老銀杏樹下,如同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囚徒。姐姐猛地回神,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的厲色,她一把奪過我手中那張寫著名字的草紙,連同地上那截炭筆,看也不看,狠狠地塞進旁邊柴垛最深、最黑暗的縫隙裡。她的動作又快又狠,帶著一種毀滅證據的絕望。

就在她剛做完這一切的瞬間,後院那扇通往夾道的小門被“哐當”一聲猛地踹開了!

娘親柳張氏那張因暴怒而扭曲變形的臉出現在門口。她身形高大壯實,此刻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眼睛瞪得血紅,裡麵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和一種被冒犯權威的暴戾。她身後,跟著幾個聞訊趕來的本家嬸子,個個臉上都帶著驚駭和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神情。柳三嬸則緊緊跟在娘親身邊,指著我們,唾沫橫飛地添油加醋:“就是這兒!就是這兒!娟丫頭還敢藏東西!我親眼看見的!這小畜生跪在那兒寫寫畫畫!”

娘親的目光像兩把燒紅的烙鐵,先是在姐姐臉上一剜,那眼神裡的失望和憤怒幾乎要將姐姐洞穿。隨即,那目光猛地轉向我,那裡麵就隻剩下純粹的、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冰冷刺骨的鄙夷,仿佛我不是她的兒子,而是一坨肮臟的、散發著惡臭的垃圾。

“孽障!”娘親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滾動,蘊含著山雨欲來的恐怖。她一步跨上前,那蒲扇般粗糙厚實的大手,帶著一股腥風,毫無預兆地、狠狠地朝我臉上扇了過來!

“啪!”

一聲脆響,如同鞭子抽在凍肉上!巨大的力道將我整個人打得猛地向後一仰,後腦勺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老銀杏樹乾上,眼前金星亂冒,耳朵裡嗡嗡作響,半邊臉頰瞬間失去了知覺,隨即是火辣辣的、鑽心的劇痛蔓延開來。一股腥甜的鐵鏽味在我嘴裡彌漫開。我被打懵了,甚至忘了哭,隻是蜷縮著,像一隻被嚇破了膽的鵪鶉。

“娘!”姐姐淒厲地尖叫一聲,撲過來想護住我。

“滾開!”娘親看也不看,手臂一掄,狠狠地將姐姐搡開。姐姐踉蹌著撞在柴垛上,發出一聲痛呼。娘親的目光死死釘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說!誰給你的狗膽?!誰教你的?!說!”她的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

我渾身抖得厲害,牙齒咯咯作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

“不說是吧?”娘親獰笑一聲,那笑容猙獰可怖。她猛地彎下腰,一隻粗糙的大手如同鐵鉗般抓住我胸前的棉襖,毫不費力地將我從地上拎了起來!雙腳離地,裹布勒緊傷處,劇痛讓我眼前發黑。

“好!好得很!我柳家的臉麵,今天都讓你這不知廉恥的東西丟儘了!”她拎著我,像拎著一隻待宰的雞崽,轉身就往前院拖。粗糙的棉襖領子死死勒著我的脖子,幾乎讓我窒息。我的腳尖在地上無力地拖行,繡花鞋在薄雪和泥地上劃出淩亂而屈辱的痕跡。

“娘!娘你放開明軒!是我的錯!是我要教他的!”姐姐哭喊著追上來,試圖掰開娘親的手,卻被旁邊的嬸子們七手八腳地拉住。

“娟丫頭!你還敢護著這禍害!”“快放手!你娘正在氣頭上!”那些聲音充滿了虛偽的規勸和冷酷的看客心態。

我被娘親粗暴地拖過狹窄的夾道,拖過冰冷的灶屋門口,拖進前院。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人。左鄰右舍的女人們,聞訊趕來的本家親戚,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此刻都寫滿了震驚、鄙夷、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病態的興奮。她們的目光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將我剝得體無完膚。那些目光裡有幸災樂禍,有鄙夷不屑,有冷漠的審視,唯獨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

“丟人現眼的東西!”“柳家怎麼出了這麼個不安分的玩意兒!”“小小年紀就敢偷學,長大了還得了?怕不是要學他爹!”“嘖嘖,看他那雙腳,裹得那麼小,心卻野得很哪!”議論聲如同毒蜂的嗡鳴,鑽進我的耳朵,刺進我的心裡。

我被娘親像丟垃圾一樣,狠狠摜在院子中央冰冷的泥地上。地上積雪未化,泥濘濕冷,瞬間浸透了我單薄的棉褲。我摔得眼冒金星,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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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好!”娘親厲聲咆哮,一腳踹在我後腰上。

我痛得蜷縮起來,又被她粗暴地扯著頭發拉起,被迫以一種極其屈辱的姿勢跪在冰冷的泥濘裡。冰冷刺骨的泥水迅速滲透棉褲,刺進膝蓋的骨頭縫裡,寒氣直往骨髓裡鑽。然而比這更冷的,是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那無數道如同冰錐般刺骨的目光。每一道目光都像刀子,將我淩遲。

“娘!求求您!饒了明軒吧!都是我的錯!”姐姐掙脫了拉扯,撲跪在娘親腳邊,抱著她的腿,涕淚橫流地哀求,“是我鬼迷心竅!是我要教他的!您打我!罰我!放過明軒!他還是個孩子啊!”

娘親低頭看著姐姐,那張暴怒的臉上肌肉抽搐著,眼神複雜,有失望,有痛心,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權威挑戰後必須立威的冷酷。“孩子?”她咬著牙,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十五了!還小嗎?偷學聖賢書,藐視祖宗規矩!這是要斷送我們柳家的根基!斷送你自己的前程!娟兒,你糊塗啊!”她猛地抽回腿,將姐姐再次甩開。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一陣威嚴而低沉的咳嗽聲。圍觀的眾人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瞬間安靜下來,自動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通路。

族長來了。

柳氏一族的族長柳嚴氏,是一位年過六旬的老婦人。她身形清瘦,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深青色綢緞棉袍,外麵罩著件半舊的黑色毛皮坎肩。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挽成一個光潔的發髻,插著一根式樣古舊的銀簪。她的臉很瘦,顴骨高聳,法令紋如同刀刻般深刻,從鼻翼兩側一直延伸到緊抿的薄唇邊。她的眼皮微微耷拉著,遮住了大半眼睛,隻偶爾抬起時,那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過之處,連空氣都似乎凝固了幾分。她手裡拄著一根打磨得油光水滑的黃楊木拐杖,每一步都邁得緩慢而沉重,拐杖頭敲擊在凍硬的地麵上,發出篤、篤、篤的悶響。這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敲在每個人的心上,也敲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她身後,跟著兩位同樣上了年紀、神情嚴肅的族老。整個院子,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隻剩下風刮過屋簷的嗚咽,以及我粗重而恐懼的喘息。

娘親立刻收斂了暴怒,換上一副又痛心又惶恐的神情,快步迎了上去,深深躬下身:“族長,您老人家來了。家門不幸,出了這等辱沒祖宗、敗壞門風的不孝子,驚動您老,我……我真是……”她聲音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族長柳嚴氏眼皮都沒抬一下,那雙銳利的眼睛越過娘親,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冰冷、審視,不帶一絲溫度,像是在看一件器物,評估著它的破損程度。我被那目光釘在原地,連顫抖都忘記了,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血液都似乎要凍結。

“就是他?”族長的聲音不高,沙啞而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就是他!柳明軒!這小畜生!”娘親立刻指著我,咬牙切齒。

“東西呢?”族長的目光轉向柳三嬸。

柳三嬸一個激靈,連忙從懷裡掏出那張皺巴巴的草紙,正是姐姐剛才塞進柴垛的那張!她像獻寶一樣雙手捧著遞到族長麵前:“在這兒!族長!您看!這上麵寫著他和娟丫頭的名兒呢!證據確鑿!這小畜生寫的!”她還不忘惡狠狠地瞪我一眼。

族長伸出枯瘦如柴、布滿老年斑的手指,撚起那張沾著柴灰和泥痕的草紙。她湊近了,渾濁的眼睛眯縫著,仔細地辨認著上麵歪歪扭扭的炭筆字跡——“柳明軒”、“柳明娟”。

時間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族長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等待著她最終的裁決。

良久,族長緩緩放下那張紙。她抬起眼皮,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裡麵沒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她微微側過頭,對著身邊一個侍立的健壯仆婦,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死寂的院子:

“去,請家法。”

那仆婦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走向祠堂方向。

“家法”二字,如同兩道驚雷,狠狠劈在我和姐姐的頭頂!

姐姐發出一聲短促的、絕望的哀鳴,整個人癱軟在地。娘親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隨即又換上一副沉痛的表情。

祠堂在柳家巷的最深處,是一座青磚黑瓦、低矮卻透著森嚴的老屋。平日裡大門緊鎖,隻有年節祭祀或處理族中大事時才會打開。那沉重的、釘著巨大銅釘的黑漆木門被緩緩推開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一股混合著陳年香灰、朽木和冰冷塵埃的沉悶氣息撲麵而來,帶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寒。

我被兩個身強力壯的仆婦一左一右架著胳膊,幾乎是腳不沾地地被拖了進去。膝蓋在冰冷粗糙的門檻上重重磕了一下,鑽心的疼。祠堂裡麵光線昏暗,隻有幾盞長明燈在神龕前搖曳著豆大的火光,映照著層層疊疊、密密麻麻排列在高大神案上的祖宗牌位。那些黑色的木牌,在幽暗的光線下沉默地矗立著,像無數雙沒有瞳仁的眼睛,冰冷地俯視著下方。神案前擺放著巨大的銅香爐,爐壁上刻著繁複的花紋,裡麵積滿了厚厚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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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中央的空地上,早已擺好了一張長長的、黑黢黢的條凳。那凳子不知用了多少年,表麵被磨得油亮,透著一股不祥的暗沉光澤。

架著我的仆婦毫不留情地將我按趴在那冰冷的條凳上。我的腹部抵著堅硬的凳麵,胸口被壓得生疼,幾乎喘不過氣。雙手被粗暴地反剪到背後,用粗糙的麻繩死死捆住。冰冷的觸感和被束縛的恐懼讓我劇烈地掙紮起來,喉嚨裡發出不成調的嗚咽。

“老實點!”一個仆婦惡狠狠地在我後腰上捶了一拳,劇痛讓我瞬間脫力。

“娘!族長!求求你們!彆打他!要打就打我!是我!是我逼他學的!”姐姐淒厲的哭喊聲從祠堂門口傳來。她似乎想衝進來,卻被幾個本家嬸子死死攔在門外。她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像一把鈍刀子,反複切割著我的心。

娘親站在祠堂門口,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複雜地看著裡麵,卻沒有再出聲阻止。族長柳嚴氏拄著拐杖,緩緩踱步到神案前,麵對著那些沉默的牌位,微微躬身,似乎在無聲地稟告著什麼。然後,她轉過身,渾濁的目光掃過趴在條凳上如同待宰羔羊的我,最終落在一個捧著一樣東西走過來的仆婦身上。

那仆婦手裡捧著的,就是柳家的家法——一條用成年男人拇指粗的老藤條擰成的長鞭。那藤條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暗褐色,油光發亮,不知浸染過多少代人的血淚。鞭身布滿粗糙的結節和凸起,光是看著,就讓人不寒而栗。

祠堂裡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隻有長明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在那些牌位和牆壁上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門外姐姐的哭求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

族長對捧著藤鞭的仆婦微微頷首。

那仆婦麵無表情,如同執行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差事。她上前一步,站到我身側後方,高高揚起了手臂。那浸透了歲月和威嚴的藤鞭,帶著一股腥風,在昏暗中劃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弧線!

“啪——!”

第一鞭,撕裂了祠堂裡死寂的空氣,也狠狠撕裂了我後背單薄的棉襖!一股難以形容的、爆炸性的劇痛瞬間席卷了我的整個背部!那感覺不是被抽打,而是像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皮肉仿佛瞬間被撕開,骨頭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猛地昂起頭,喉嚨裡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眼前瞬間一片血紅!

“祖宗家法!男兒無才便是德!”族長冰冷而蒼老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地府傳來,不帶一絲情感,清晰地響起,伴隨著那藤鞭撕裂空氣的呼嘯。

“啪——!”第二鞭緊跟著落下,精準地重疊在上一道鞭痕上,皮開肉綻的感覺無比清晰。火辣辣的劇痛疊加著,像無數毒蛇在啃噬我的皮肉和神經。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起來,牙齒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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