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場風暴般的常委會像被風吹散的雲,沒留下痕跡,隻留下滿地濕泥。
丁義珍剛推開車門,辦公室主任就迎上來,手裡夾著個紅頭文件袋,封口燙著金字。
“省裡剛發下來的。”主任聲音壓得很低,“您先看看。”
丁義珍接過文件,在樓梯口站定,撕開封條。
紙頁翻動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裡格外清晰。標題一行黑體字撞進眼裡:《關於金山縣環線工程事故責任處理的決定》。
往下看,第一句就釘住了他的視線——“易學習同誌對事故發生負有主要領導責任”。
他沒說話,把文件夾夾在腋下,徑直上了樓。
辦公室門關上,他把文件攤在桌上,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用詞乾淨利落,邏輯嚴密得像刀切過豆腐,可每一條結論都避開了真正的決策鏈條。
沒有提李達康的現場指令,沒有提那份偽造的“口頭傳達”,更沒提會議室裡那段錄音。整件事被輕輕一轉,變成了“執行層麵的責任偏差”,而易學習,成了那個“偏差”的具象化身。
他撥通祁同偉電話,鈴聲響了三下才接。
“監控調出來沒有?”
“調了。”祁同偉頓了頓,“原始日誌被標為‘涉密三級’,現在連我都沒權限看。技術科說,是省紀委信息中心昨晚半夜遠程操作的。”
丁義珍沉默幾秒,把u盤從電腦上拔下來,塞進抽屜最底層,上了鎖。他知道,再鬨下去,隻會讓易學習背更重的鍋。
中午前,他聽說易學習在收拾辦公室。
他趕過去時,人已經快走完了。一輛舊桑塔納停在樓前,後備箱半開著,裡麵塞了幾個紙箱,最上麵露出半本《毛澤東選集》和一摞泛黃的筆記本。
易學習正彎腰把最後一箱書搬上去,襯衫後背濕了一片。
丁義珍快步走過去,剛要開口,易學習直起身,抬手攔了一下。
“彆說了。”他聲音很平,不帶火氣,也不帶情緒,“上麵定了的事,沒得改。”
“可您根本沒下過那個指令。”丁義珍盯著他,“排班表、調度令,全是從李達康辦公室發的。您連施工日誌都沒簽過字。”
易學習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本薄冊子,遞過來。“這是我這十年記的本子,叫《基層治理手記》。你拿去看。”
丁義珍接住,封麵已經磨得起毛,邊角卷著,像是翻過無數遍。
“路要修,人更要護。”易學習拍了拍他肩膀,“你爸當年說過一句話——‘做事不怕慢,就怕方向錯’。我一直記著。現在,交給你了。”
他轉身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係上安全帶。車窗搖下來半截,他探出頭:“代我向陳書婷問個好,就說她上次送的茶葉,我喝完了。”
話音落,車窗升起,發動機響起來。桑塔納緩緩駛出大院,拐過花壇,消失在街角。
丁義珍站在原地,手裡攥著那本書,指節發白。
下午三點,縣委會議室臨時召集乾部大會。
主席台上擺著三張桌子,中間那張空著——那是易學習的位置。李達康坐在左邊,臉色沉得像鍋底,沒看任何人。右邊是丁義珍,新放的名牌還沒撕掉塑料膜。
主持人宣讀任免決定:易學習同誌調任下轄金水鎮鎮長,李達康同誌調任道口縣委副書記,丁義珍同誌主持縣委縣政府全麵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