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暴雪。
第二天清晨,天光乍亮,整個世界隻剩下一種顏色。
純粹的,令人目盲的白。
積雪沒過了小腿,一腳踩下,發出沉悶的“咯吱”聲,仿佛骨骼在呻吟。
寒風卷著冰晶,刮在臉上,是刀子割過一般的痛楚。
天還沒徹底亮透,溫室大棚外的空地上,已經聚集起了黑壓壓的人群。他們頂著嚴寒,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物,口鼻中噴出的白氣迅速凝結成霜。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不遠處那個巨大的、沉默的輪廓上。
那個被監工詛咒了一整夜的“破棚子”。
那個據說會觸怒神明,招來天罰的“瘋子建築”。
他們是來看它怎麼垮的。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每一張被凍得通紅的臉上,都凝固住了。
溫室大棚,靜靜地矗立在雪原之上。
厚重到足以壓垮屋頂的積雪,溫順地覆蓋在棚頂,隻是讓它的輪廓變得更加圓潤。它的主體結構,那些交錯的木梁,在白茫茫的天地間,顯現出一種頑固而沉默的力量。
沒有絲毫垮塌的跡象。
“沒……塌?”
一個男人使勁揉著自己的眼睛,以為是被風雪迷了眼。
“這怎麼可能?”
另一個人的聲音在發抖,分不清是由於寒冷還是震驚。
“昨天那雪……那麼大……”
人群中,那個胖商人的親戚,昨天還耀武揚威的監工,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的嘴唇哆嗦著,牙齒在不受控製地打顫。
他昨晚幾乎一夜沒睡,聽著窗外愈演愈烈的風雪呼嘯,內心早已被一種惡毒的快意填滿。他篤定,神明的怒火會將這個違背自然鐵律的東西,連同那個年輕領主的傲慢,一同化為齏粉。
現實,卻像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就在這片死寂般的議論中,三個身影從城堡的方向走來,踏著厚厚的積雪,留下一行清晰的腳印。
艾倫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赫德與卡斯蘭。
“大人!”
“領主大人來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敬畏的行禮聲此起彼伏。
艾倫的表情平靜無波,仿佛隻是來視察一處再尋常不過的農田。他微抬下巴,示意眾人免禮,目光甚至沒有在那些驚疑不定的麵孔上停留。
他徑直走向大棚。
“清理棚頂。”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裡,不帶一絲情緒。
“是,大人!”
卡斯蘭一揮手,衛兵們立刻上前。他們動作整齊劃一,用早就備好的長杆與掃帚,開始用力地抽打、掃落棚頂的積雪。
雪塊簌簌落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隨著那層厚重的白色棉被被剝離,陽光終於穿透了那層半透明的油紙,將一束束微光投射進大棚的內部。
艾倫伸手,推開了那扇厚實的木門。
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氣,撲麵而來。
那是一股混合著濕潤泥土與植物清香的暖流,瞬間驅散了縈繞在周身的徹骨嚴寒。
他邁步而入。
目光掃過昨天才剛剛播種下去的土地。
下一刻,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一片平整的黑色沃土之上,竟已是繁星點點!
一片刺眼的,充滿生命力的嫩綠色!
一株株纖細的幼苗,頂著兩片小小的、晶瑩欲滴的子葉,倔強地破開了土壤的束縛。它們舒展著稚嫩的軀體,仿佛在貪婪地呼吸著這片溫暖的空氣。
發芽了。
真的發芽了。
僅僅一夜。
這當然不是什麼神跡,純粹是因為艾倫在種下種子之前,做出了種種促進種子發芽的手段。
但,即便心中早就有預兆,看到大棚內一片細嫩的綠色幼芽,還是讓他心情愉悅。
這樣,就可以直接打臉那些唱衰的商人們了。
所謂的神罰,也直接被滿地的綠色所打破。
如果凜冬女神真的覺得這是忤逆的話,現在這些可愛的綠色植物不早就應該枯萎了嗎?
畢竟那可是代表著結束的凜冬女神啊!
“天……”
跟在他身後的赫德,喉嚨裡發出一聲被扼住般的抽氣聲。
他的雙眼瞪得如同銅鈴,死死地釘在地上那片不可思議的綠意上,粗糙的嘴唇劇烈地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種了一輩子地,熬了五十多個年頭。他的認知,他的經驗,他從父輩、祖輩那裡繼承來的一切關於土地的知識,在這一瞬間,被眼前這片小小的綠苗,衝擊得支離破碎。
冬天,播種,一夜發芽。
這不是人力所能為。
這不是奇跡。
這是什麼?
“神跡……”
赫德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這一定是神跡!”
他雙膝一軟,“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濕潤的泥地上。他對著那些脆弱的幼苗,對著這片創造了不可能的土地,一下一下地用力磕頭,渾濁的老淚瞬間爬滿了臉上的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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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到這種事情的,唯有神明。
而能引導神跡降臨於世的領主大人……那必然是行走在人間的神使!
卡斯蘭同樣渾身劇震。
他不懂耕種,但他懂常識。他知道,眼前這副畫麵,意味著什麼。
這足以顛覆整個北地,甚至整個王國的認知!
他望向領主大人那沉穩的背影,眼神中隻剩下狂熱的崇拜。
大棚門口,那些膽子大的領民,已經按捺不住好奇,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將腦袋擠向門縫。